美文小说《重回长生》第10章 比翼分身
身旁有个相知相随的伴侣，做什么都是快乐的。凰鸟衔来梧树和桐树的枝丫，凤鸟在连理的树冠上接了，横竖交错着搭建新的巢穴。两只大鸟都忙忙碌碌的，却在彼此的陪伴中忘记了辛劳。
是夜，新巢建成，凰鸟伏在凤鸟身旁，用头顶的翎毛摩挲凤鸟的下颌，与凤鸟交颈亲昵。清风拂过，凰鸟引颈拉过头顶的枝条，挡在巢穴上方，又抬起一只翅膀遮着凤鸟。
凤鸟是凰鸟祈愿而来，意化而成，凰鸟总是担心凤鸟的肉身尚未坐实，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连一丝清风都细腻地防范着。凤鸟望着凰鸟，眼眸如水，似乎要把凰鸟融化其中，动情地说道：“谢谢你创造了我，让我置身于这样幸福美好的世间，让我有你相伴！”
凰鸟听闻，似心弦被揉揉撩动，暖暖地笑着，说：“明日，我们召集所有鸟族来庆贺。”
“庆贺什么？”
“庆贺凰鸟得凤，庆贺凤凰乔迁，庆贺鸟族新王！”
“新王？”
“嗯！”
翌日清晨，凰鸟将召集的消息传出去，不到傍晚，世间鸟族便齐聚到此了。
凰鸟向众鸟宣话：“今日召集全部鸟族，有三件事宣布。第一，我得凤鸟，从此不再是孤王。”
“贺——”众鸟齐声。
“第二，梧桐新居已建成，此后朝见便在此处。”
“是——”众鸟回应。
“第三，从此，我为鸟族王后，凤鸟为鸟族之王！”
“是——”众鸟欢呼朝拜。
凤鸟惊异地看着凰鸟：“我为鸟族之王？！”
凰鸟郑重又温柔地默默点头。
灌灌鸟忽然飞出来说：“既然有如此多的好事要庆贺，不如我们就此欢庆一番，鸟族还从来没有这样齐聚、这样热闹过！”
“好！”
“好！”
“欢庆！”
“热闹一番！”
众鸟欢叫着响应。
凰鸟看看凤鸟，凤鸟含笑点头。
凰鸟宣布：“那便欢庆一番！”
“好哦——”
得到应允，众鸟欢呼，竞相飞舞鸣叫。
灌灌鸟趁着众鸟的热情，说：“如此，我先给大家唱一支歌，给大家助兴！”
“好——!”又是一片欢呼。
“彩翅辉辉，黑翅霍霍，草间树上，唯盛凤凰。
凤眼窈窈，凰音昂昂，众鸟朝王，唯盛今宵。
彩翅辉辉，白羽皎皎，众羽遮天，鸟族荣昌。
凤眼窈窈，凰音昂昂，众羽遮天，鸟族荣昌。”
这灌灌鸟歌声清亮，像万绿丛中一点红那样醒目，像久浸溽暑中的一涓清凉那样快意。
众鸟随着灌灌鸟的歌声摇首摆翅，林间的蛊灵精怪莫不屏息静听，路过的走兽也伏身闭目，摇头晃脑地沉浸其中。
一群鵸鵌（音齐图）随着灌灌鸟的歌声，翩跹起舞。虽然不及凤凰二鸟的火焰之美，但鵸鵌五彩的羽毛在茂密的枝叶间画出旖旎舞姿，依然将这里勾画得绚烂缤纷、歌舞升平。间杂轻盈灵动的花精草灵，飞窜乱舞，拉开一场林间盛宴。
一曲唱罢，众鸟的情绪纷纷被点燃，熙攘攘、乱纷纷，无不醉闹其中。把这一次的朝拜，闹成鸟族的一场狂欢。
凰鸟和凤鸟也兴奋地加入其中。
凤舞九天，九天为之迷乱；凰鸣宇宙，宇宙为之倾倒。凤凰和鸣，成就一派欢欣祥和。
忽然，凰鸟在忘情挥舞的翅膀之间，隐约看到一只远远落在后面的大鸟，气韵之中透出无限落寞，在众鸟的洋洋喜气中不禁十分刺眼。
凰鸟从舞池中飞出，落在那只大鸟面前，凤鸟紧紧跟随而来。
凰鸟这才认出，正是之前为众生灵所艳羡的比翼鸟。只是，此时的比翼鸟只有一只。再仔细看看，好像也不对，这是两个半只鸟紧贴着站在一处的。
“你……”凰鸟暗自吃惊，小心翼翼地问，“是比翼鸟吗？”
果然只有半个脑袋点头，却是一脸落寞：“是我们。”只有半张嘴一翕一合。
“你？！发生了什么？”凰鸟更加惊讶，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唉——”半个比翼鸟叹息一声，缓缓地把自己的遭遇讲给凤凰二鸟：
原来，上次与凰鸟相遇之时，比翼王与王后的修炼已经接近完成。倘若他们能够修炼成仙，比翼鸟一族就会逐渐获得仙体，心心相映的每一对比翼鸟也都能因此得以长相厮守，无尽无边。就此实现比翼鸟一族长久以来的祈愿。
比翼王与王后升仙之日，比翼鸟一族都前来守护，合族祈愿，虔诚之声响彻环宇。不久天雷应愿而至，击在比翼王和王后的身上。这对夫妇修炼日久，天雷着身却不觉痛苦，只安详地于天雷之中等待脱胎换骨，便可成仙。合族比翼鸟屏息观望。
忽然，半空里无端生出一团天火，冲进王后的雷光电闪之中，王后霎时全身火焰高燃，慌乱坠落，却看见下方满是同族，那王后不愿天火累及同族，便忍着天火的烧灼之痛不肯掉落，背负火团向北海飞行。可那天火一经翅膀扇动，烧得更加热烈。
比翼王放弃羽化，和同族们一起追随王后，帮助扑火。燃烧着的王后飞到北海，才奄奄地坠入海中，火焰却仍旧不肯熄灭一点儿，就在海里浮浮沉沉地燃烧，任凭众多比翼鸟挥动翅膀拍打起半个北海的水，都不能奈何天火。王后生生地被烧成灰烬，那天火才自行熄灭。
比翼王看着海面上漂浮的灰烬，悲痛欲绝，独自沉入海中，要为王后殉葬，再与王后一同转生。满身灼伤的同族急忙救起比翼王，劝导他说，昆仑山西王母或许可以提供帮助，可以求见一试。
比翼王便去了昆仑山，向西王母表明此情。
西王母为比翼夫妇的感情坚贞所动容，又念在他们是为一族命运修仙才遭此横祸，便答应提供帮助。但王后尸骨无存无法复活，便与比翼王商议退而求其次的办法，说：“若要你的王后复活，需要背负三重代价。其一，没有完整的肉身可用，王后无法转生。好在比翼鸟雌雄同体，我欲将你劈成两半，分你的肉身给王后一半。但从此你们只有在一起时才能飞翔，单独则诸多不便。你可愿意？”
比翼王答道：“半身相伴，好过阴阳永隔。”
西王母点头，接着说道：“其二，王后三魂可以找回，但七魄已散，需和你共用。从此你夫妻都是肉身缺失魂魄有损的生灵，也就不可再修仙了。你可愿意？”
比翼王答道：“不可修仙，好过王后不在身边。”
西王母又点头，说：“其三，你们需与一位有缘的神仙结缘，受其驱使用其仙气，以保续命，不再如同之前的自由身。从此你们非神非魔、非生非死。但如遇伤亡，一只不死，另一只便可原地复活，仍旧为一双一对。你可愿意？”
比翼王答道：“非神非魔，好过独活。”
西王母再点头，郑重地说：“不仅你和王后，你的族裔亦是如此。如此，你可愿意？”
比翼王闻听此言，不禁抬头直视西王母的眼睛。西王母眼里满是凝重与严肃，比翼王便知道西王母并非试探，便说：“事关比翼一族，我需与同族商议。”
西王母嘱咐道：“去吧。但你需记得，王后的三魂不可游弋太久，若是转生而去，我也没有办法了。”
比翼王仓促召集全族，征询意见。比翼鸟们一半沉默，一半争论。
那比翼王见状，明白同族之中总有不情愿，便不愿累及同族，随即独自寻死。
族中长辈将他拦下，又对所有族裔说：“我比翼鸟一族皆为情而生，若鸟王辜负此情，我族类从此无生存之基。况且，比翼王与王后是为升华我比翼一族的命运而共同修仙，才遭此厄运。厄运既来，自然是我们全族共同承担。若临危而背信弃义，则有违天道，即便重新修炼，也必然成为世间最黑暗的魔，再见不得光明。再者，若比翼王随王后而去，比翼族系便面临消亡的危机，每一只比翼鸟都会成为没有族系可以依靠的游散生灵，只怕在这纷繁的世间也难以独自存活。但若复活王后，虽然我族裔样貌有改，却可保我族生存之基不变，比翼鸟仍旧以情为天，顺应娲神创造我族之初衷，仍可绵延不绝。你们还有什么犹豫呢？”
一席言毕，比翼鸟们如醍醐灌顶，纷纷颔首赞同。
比翼王便回到昆仑山，请求西王母复活王后。
西王母给比翼王喝了一碗药汤，在他失去痛觉之际，举一柄长剑“呼刺”一声将比翼王一分为二。两半肉身随即倒地，肉身之内的血脉筋骨尽皆暴露，却没有一滴血迸溅。那血液只在肉身之内流淌如常。比翼王左边的肉身清醒地感知到西王母的举动，只是不觉得痛；右边的肉身无知无觉，竟是西王母将比翼王的三魂七魄都锁在了左边的肉身之内。这样的手段，也是令比翼王心内啧啧称奇。
西王母在左身抓了一把，便把七魄全部抓在手里，放进一盏娇艳的扶桑花灯里存放。又将一碗药粉满满地涂在两个半身的创面，说：“你们需在昆仑山上暂住一些时日，等待创面完全愈合，才能离开。”
比翼王的左身眨眨眼睛，表示听到。
西王母便将王后的三魂引入右边的肉身，那半个肉身随即复活。
从那时起，他们便自称‘翅生’和‘羽姬’。
恢复期间，翅生与羽姬私下议论：“我总在这药粉之中隐约嗅到人族气味，难道西王母以人入药？”
羽姬眉头微皱，说：“我也有此感。人族生命等级高于比翼鸟，我们若使用人族肉身制成的药，怕是要引来天谴。还是去向西王母问明为好。”
西王母看着惊慌的比翼鸟夫妇，面露遗憾道：“这药的确是蚯人皮肉所制。可惜蚯人无骨否则，便可给你们各自一个完整的肉身。”转而笑道，“给你们用了，又如何呢？就算遭天谴，你们还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差吗？”
翅生、羽姬顿时释然。这份命运已然坠入深渊之底，还怕更低落些吗？继而坦然用药。待到创面完全愈合，西王母又端来扶桑花灯，把七魄还给翅生和羽姬，放他们下山。
离别之时，西王母嘱咐道：“你们的肉身虽然被医治好，但我只能医治我劈出的剑伤，并不能治愈天火之伤。你们身上的天火之伤已经入骨入魄，上天入地三界之中都无药可医。今后即便靠近凡间的火也会引发你们的伤痛。以后你们便远离火源，与大水同生吧。且要少在人间出现，出现便要带去水灾。”
翅生和羽姬谨记西王母的告诫，拜谢西王母后便离开昆仑山，一直远离人间，潜心等待那位有缘神仙，只是至今尚未出现。
这期间听说凰鸟有大喜之事召集所有鸟族，二鸟商议，虽然身毁，却仍为鸟族，便跟在其他鸟族之后响应凰鸟召集。
“如此，我们便来了。”翅生说完，情绪已经抚平，安静地看着凤凰二鸟。
“唉——”凰鸟听完，叹息一声，想：“这世间尚未有过圆满。我才与凤鸟成双成对，为世间所艳羡的比翼鸟却遭此厄运。如今虽然仍是一双一对，却面目已非；且这一左一右，相处如此艰难——若站在一处，纵然阅尽世间，也看不到彼此；若分身相看，又扔下半个世间。明明最亲近，却又最杳远。这难道不是对相思之情最狠戾的折磨吗？上天呢，你是看不得生灵顺遂吗？”想至此处，不禁对凤鸟更加珍惜。
凤鸟也感慨万千，说道：“遭遇天火，却情真如初，也着实令神鬼敬服！虽然半身，却仍然是比翼齐飞的。总还是令众生艳羡的幸运。”
翅生点点头，微笑自嘲：“我们各自有半颗心，站在一处，却是一心一意了。”顿一下，又说，“我们的事都已经过去，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别再为我们的事费神了。”
凰鸟回头，林间众鸟的欢腾与比翼鸟的独自神伤，在心里碰撞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