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人间五味屋》第6章 我只想赚点安生的钱
2015年5月22号午夜，郑州商务内环，一名男子驾驶大功率摩托高速行驶，追尾停在路边的黑色奥迪车，现场抢救无效身亡。2015年8月14号凌晨，郑州商务内环，一辆挂着京A6464牌照的宝马摩托车，高速行驶的过程中发生了事故。车上一男一女重伤……
——————————————————————————-
以上新闻，老李并不觉得意外。摩托俗称肉包铁，危险系数本来就很高，再加上改装后狂飙，不出事才怪。
虽然这些故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的内心依然忐忑不安，细说起来，这些事故与他又有一些关系。
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一点也不矛盾。因为他是做摩托改装这行的，在圈子内被称为“工程师”。那些出事故的车虽然没有经过他的手，但也是同行做的，他不知道经过自己改装的摩托会在哪天出现事故。
老李今年36岁，但看上去却像50岁，他面色黝黑显得苍老，一看就知道经济状况不是很好。但是生活的压力并没有磨灭老李内心的热情，他的两只眼睛很有精神。
作为一名“郑漂”，他很想在郑州安定下来，便于2014年9月，在商务内环开了一个电动车维修点，主要业务是换电瓶，补胎充气，以及其他零散维修。
老李本想凭着手艺混口饭吃，但生意并不怎么好，一是他刚在这里开，没有什么名气，周围的人对他不信任；二是这里不止他一个人修电动车，竞争对手也比较多。
为了维持生活，他又兼着卖一些绿茶可乐，但这也只是赚些零花钱，勉强维持他在郑州的开销。
上有老下有小的老李做梦都希望生意好转，有时他甚至想去马路上撒些钉子，制造人为事故来扩大客源，但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在老李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他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那就是赚干干净净的钱，不烫手的钱。
他也给自己明确定位：就是一个小人物，没有富贵命，能维持生活略有富裕就好。
或许正因为老李的正直，老天开始眷顾他。
10月中旬的一天，一个十八九岁的时尚男孩骑着一辆“鬼火”摩托停在他的铺子前，问老李能不能把他这摩托改的拉风一些。
老刘有些不解：“拉风，怎么个拉风法？”
男孩只吐出一个字：“响。”
虽然言简意赅，但老李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把摩托排气管的消音装置去掉，油门加大，骑起来之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瞬间成为周围人关注的焦点。
这种改装后的摩托俗称“炸街摩托”，而像男孩这种人，则被称为“炸街党”，虽然在男孩的眼里，在成为人们焦点的那一刻，他们无疑是最帅的。但在周围人的眼里，他们就是一群即将出车祸被撞得四分五裂的二百五。
老李喜欢看书，尤其是机械维修、电子电路方面的，因此对于男孩提出的要求，他经过一个下午的操作就大功告成，一启动油门，车子就发出拖拉机般的声音。
男青年也没问老李多少钱，直接给了他200块，骑着“鬼火”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老李拿着钱呆住了，他原本想着要个一百左右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他给了双倍。不过这钱还没有捂热，第二天一早，男孩又来到他的铺子，让他退钱，原因是昨晚男孩与几个小伙伴比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摩托声音没有他们的响。
老李其实有所保留，他还可以让这摩托更响一些，只需要把油门再改大一些，但他又怕出事。可是赚到手的钱怎么能退回去？所以又帮男孩重新做了一遍。
隔天早晨，男孩又来了，不过这次不是退钱，而是带了一个小伙伴来，让老李帮忙改装。
从这以后，老李就正式入了改装摩托这行。
只不过他只做熟人的生意，表面上依然是电动车维修兼卖绿茶可乐。
男孩叫刘浩，高中毕业后辍学，无业，啃老，从这以后，便与老李有了不解之缘。
前面说过，刚开始老李不敢下死手去改，主要是怕出事故，但这些炸街少年们不怕，他们只怕老李不敢下死手改，所以他们给老李的钱特别足，要老李把自己的手艺发挥到最大化。
老李的生意不好，更需要广开财源，现在机会来了，他要努力把握，毕竟这钱赚的光明正大，比马路撒钉子强。
而现在他看到这些新闻，他多多少少有些害怕，害怕经过他的手改装的摩托会出事，牵连到自己。
为了不出事，他每次都根据新闻分析出事的原因，他的技术也越来越好，刘浩与其他“炸街党”对他也越来越信任。
最重要的是，当他修电瓶车时，别人都叫他“修车的”，最多叫他一声“师傅”，而改装摩托时，别人都叫他“工程师”，这种称呼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小人物。
午夜的商务内环。
两边的高楼已经沉睡，只有路边的路灯还睁大眼睛。偶尔会有一只流浪猫路过。
突然，从很远处传来一阵持续的轰隆声，越来越近。
流浪猫吓的“喵”的一声躲进路边草丛。
几辆骑着“炸街摩托”的少年出现在视线中，轰隆的声音正是他们摩托声。
这几个摩托车手的队长叫刘浩，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不到21岁。
刘浩喜欢骑着“炸街摩托”疾驰时的感觉，就像灵魂在空中飞翔，所有的压力与苦恼在这一瞬间，被甩远远的甩在了身后。那轰隆的排气声，在别人眼里是噪音，但是在他的耳朵中，却是无比愉悦的音乐。
这就像一个小孩子，为了吸引别人注意，总是弄出响声来，让别人知道他关注他。
他们渴望自由渴望关注，而“炸街摩托”给了他们最直接的实现手段。
老李也告诉了他那些新闻事故，刘浩不以为然：“这就像抽烟一样，上瘾，其实不安全，我也知道，但人吃饭还能被噎死，喝水都能被呛死，以后就不吃饭不喝水了？”
刘浩不怕死，不代表别人不怕，有一个队员离开了队伍。
其实对于这种事，怕死其实是好情况，但刘浩觉得这个队员太怂，以后成不了大事，离开也就离开了，其他人跟着自己就行。
但事情的发展让他有点意外，这个队员离开后，他们这个队伍出现暂时的涣散，刘浩一时之间成了孤家寡人，但刘浩不以为然，他觉得这些人都没有信仰，人生自古谁无死？为理想死也值了，再说自己也不是主动去寻死，戴着头盔什么的，哪会有那么容易死？我命由我不由天！
刘浩骑着摩托带着女友疾驰在商务内环，他并不是要赶往什么地方，而是与女友一起享受街头摩托。
这种放飞自我的感觉，一般人无法体会，所以他们才会有误解。
女友小董也极为支持刘浩，她认为骑着摩托的刘浩最帅，最酷，其他那些男人都是垃圾。
老李闲暇时也上网，喜欢逛郑州贴吧，这里经常讨论本地发生的一些大大小小的事。
有一天，他看贴吧中一个叫静香的人发贴，大致意思就是商务内环有一批“炸街党”，整天晚上不睡觉，骑着烂摩托瞎得瑟，夜深本来就静，这摩托的声音简直像飞机起飞一样，弄的别人都无法睡觉，影响第二天工作，真是死全家的东西。
静香的言论得到了大部分网友的支持，都在痛骂“炸街党”，老李本来不在意，但看着看着，发现画风有些偏了，那就是网友除了骂“炸街党”，还骂改装摩托的人也是孤儿。
这让老李很不满，我凭手艺吃饭，为什么要骂我？
他虽然是修车的，但不代表没文化，所以马上开始上论坛与网友辩驳，说是骑摩托属于个人爱好，就像游泳钓鱼一样，只要不犯法，凭什么骂人？
但静香早已对“炸街党”恨之入骨，根本不听老李解释，依然是骂。
如果在现实中，老李被别人骂了，也就骂了，老李一定会息事宁人，但是隔着网络，老李觉得别人也认不出自己，就与静香对骂。
结果静香非要出钱人肉老刘，老李一看这样，就悄悄匿了。
晚上，一个骑电动车的胖子来到老李的店中，要充电。
在充电的过程中，胖子与老李闲聊，问老李知不知谁改装摩托，老李便说他会改装，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帮忙，价格公道。
谁知胖子盯了老李一会儿，最后才说：“是这样的，最近有一批孤儿半夜不睡觉，总是在那里骑他们的烂摩托，整条街都是他们的地盘，吵得别人也睡不着，我就上网发个贴子，结果有个改装的孤儿骂我，我他妈的气大了，便准备人肉他，找到他我非把他的脸扇烂，老哥，你要是知道，给我说，红包500块。”
老李听到这里，当时便暗暗吃惊，原来和他对骂的就是这个胖子。
这个胖子老李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还是了解对方一些。他就在附近小区住，是这里的原住居民，有房子一套，没有正经工作，整天骑个电动车东逛西逛的没个正经事，时不时还会找一下别人的麻烦，典型的愣头青。
有句话咋说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所以惹不起，便急忙对胖子说，他会帮忙留意。
胖子又骂骂咧咧了一会儿，老李不再搭腔，充好电后，胖子走了。
在他临走之前，胖子说：“我听说你会改摩托，我当时心里一愣，但转念一想你一看不像那种人，别说上网，我觉得你识字都识不全。”
老李急忙附和说自己就是文盲。
这胖子走后，老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他发觉，要不然自己的摊子估计也不保。
这以后，老李的脾气又收了许多，看到贴吧那些骂人的言论，他假装没有看到，他想的很明白，他在这里就是为了赚钱，而不是找麻烦的，和气生财。
刘浩的几个小伙散了，有的是怕死，有的是找到了工作，有的是思想成熟了，感觉骑着“炸街摩托”的自己当初就是一个‘啥鼻’。
刘浩依然坚持，但他毕竟无业，而且交女朋友也是需要花钱的，这光出不进的情况下，刘浩也越发无法坚持。不过很快有人找到他，告诉他其实飙摩托也可以赚钱，刘浩内心一阵激动，接着了解了一下，其实这与赛马差不多，说白了，就是赌钱。
别人在车手身上压重注，车手赢得比赛，压注的人就能赢钱，车手就能得到一笔佣金。
第一次参加比赛时有些紧张，但刘浩还是赢得比赛，关键在于老李的技术确实让他的摩托处于理想状态。
刘浩来到了老李的店中，给老李一百块钱。
老李有些意外，刘浩便说：“工程师，你总是劝我，说骑“炸街摩托”不是正事，我现在接商演赚钱，开始升级自己。”
老李听后也非常高兴，另外一方面电动车维修的生意逐渐上了正轨，甚至可以不用再兼营绿茶可乐。
老李喜欢钱，但他并不贪，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的一分都不要。这个要提一下，他在修电动车这几年，捡过好几个钱包还有手机，最多的一次一万块，老李抽了一晚上的烟，最后还是给人打了电话，让人家来取钱。
2017年7月25日在上海奉贤平装公路发生一起摩托车单车事故，一辆女子驾驶大功率摩托疑因车速较快并遇到坑洼路段，导致车辆飞出滑行数百米，车上女子伤重不治，年仅25岁，该女子面容姣好，身材火爆，被称为机车女王。
老李坐在小板凳上看到这条新闻后叹了口气，在他的内心里，其实早已不想再做这行了，“工程师”这种称号，刚开始很有新鲜感，现在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与“修车的”其实没什么差别。
以前是因为确实没有活做，所以不得不做。现在电瓶车的活挺多，他最怕经过他改装过的摩托车出事连累自己，到最后连电瓶车的生意也给弄砸了，但他一直下不了决心。直到一天晚上，刘浩叫老李去商务内环。
老李去以后，才知道刘浩所谓的商演，不过是赛摩，五个人全都最高速度，刘浩为了抢到第一，差点撞到路边栏杆上，不过有惊无险，刘浩还是拿了第一。
——如果撞到，那就是车毁人亡。
老李吓得满头是汗。
刘浩叫老李去，其实就是看他参赛时的车况，以便帮他改进摩托车，下次拿更好的成绩。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彻底让老李下了决心，从此以后，不再改装摩托，专心修电动车。
刘浩再次找老刘时，老李告诉他，自己不再做这一行，让他另请高明。本来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但老李没有想到刘浩竟然威胁他：“现在查这个其实挺严的，如果你真不想做了，我就去举报你。”
老李听后很生气，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对刘浩说，让他考虑考虑。
一直过惯了这种最底层的生活，任何时候，老李都会小心翼翼，虽然这并没有让他很有脸面，但至少也让他过的比较安稳，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知道就算是被举报，他没犯什么法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他担心的却是刘浩将会骚扰他。
他还是他，但刘浩已经不再刘浩，他已经由一个只为酷炫而存在的青年，变成了一个赌徒青年。而赌徒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
每到人生的关键时刻，老李就会抽一夜的烟。他又做了一个改变人生的决定，那就是关店，回老家。
其实这里老李已经非常熟悉，生意也养了起来，突然之间挪窝，又要重新养生意，又要几年时间。
但老李也有自己的想法，老家里骑电动车的多，应该会有生意，而且离家近，也可以陪陪家人。人这一辈子，赚钱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家人吗？而在这里，自己与刘浩他们毕竟不是一路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老李回到县城后，开了一个电动车维修铺。这里房租低，而且别人知道他是从大城市回来的，手艺肯定不错，所以不用养生意，每天都很忙碌。
老李心满意足。
这天上午，老李正在帮人换电瓶，刘浩响了，是李童打来的，问他跑哪去了。
老李对刘浩说：“回家了。”
刘浩非常愤怒：“我就是让你帮忙维修个摩托，你害怕啥？”
“我胆子小，没法，只想赚点安生的钱，浩浩，你以后还是学个正当手艺吧，我正在干活，就这吧。”老李说罢挂掉电话，继续忙碌。他今天的任务是，把那五个电瓶全部换完，然后晚上逛超市时，给媳妇买件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