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五味屋》第5章 南街往事
主持人指着她说:“这个女人,打着泫高第一头牌的旗号,破坏了很多幸福美满的家庭,对于这种人,我们应该提高警惕,pc的时候睁大自己的眼睛,不对,应该是彻底杜绝pc行为,重建大美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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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年我还在读高二,这是煤炭资源整改的前一年,县里的娱乐业如日中天,泫高人靠着煤的眷顾,每家每户都腰包鼓鼓,男人挖煤,女人卖煤,煤炭价格一度上涨到历史最高,可比石油。
在这浓厚的男根社会熏陶下,县区边缘处都开起了发廊和舞厅,所做业务不仅仅是理发和跳舞,到了晚上,那些店的门口会亮起一盏暗红色灯,在迷离的夜色下灼人眼球,特别是男性的眼。
因为父母出差的缘故,没人做饭,我住在了四姑父家所在的南街,红灯区。白天这里很安静,像是被时代抛弃的商业乱坟岗,遍布商店的遗体,但晚上,这些商店却回光返照借月还魂,亮起各色各类的霓虹,每家舞厅所传出的音乐一响就延续到凌晨,所以那时候我睡不好觉,做不好作业,成绩一落千丈。
南街算是泫高县的特色,街区最长,舞厅最多,顾客引流问题几乎不用担心,这里寄居了很多小姐,从而也拉起了原住居民的租房业,四姑父也是房东一个,三层小楼,一层是家里人住的,二三层都打上了隔间,每间房只有二十平米,月租金不过百,本着薄利多销的主旨,四姑父一共隔出了二十多间房,而我则是被迫睡在了小姐的楼下,整日听着楼上传来的莺歌莺语做奥数题,导致整个脑袋浮想联翩。我算是个乖孩子,即使与她们撞面也是不敢抬眼看得,每次都会招来她们善意的嘲笑。
虽然她们的工作是没法摆在台面上,用老人家的话,就是有辱名节,脏,不检点,但似乎在她们生活的日常中几乎听不到污言秽语,那时候正逢学校夏季运动会,我的闹钟从六点的早自习变成五点的训练晨跑,记不清楚是哪一天,闹钟罢工,睡醒时,已经过了预定时间四十分钟,毛手毛脚的我没来得及刷牙就朝门外的车棚狂奔,半道撞到一个姑娘,来不及抱歉,骑上自行车就拐上了街道,临到放学,才发现装在书包的笔记本丢了。
那时候自以为算是个作家,喜欢在本子上写一些不成熟的故事,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发表,为此坚持数十年,导致我现在是个文渣。但那个年龄段,谁没个作家梦,笔记本记录着年少时期为数不多难得珍贵的梦,我寻了整个黄昏,沿着去学校的来路转悠好几圈,笔记本没有一点踪迹。
垂头丧气地回到四姑父家,他正在楼上挨家挨户地收租金,接钱时还不忘揩油,捏捏这个的屁股,摸摸那个的胸,所以他找不到老伴,原因是特别明显的。
我站在院中央,吃着西瓜,看着笑话,四姑父心满意足般挪到二层最里间,敲响了房门,这次会不会是揽腰什么的动作,那门轻轻拉开一半,露出半截身体,长黑发,寡淡的一张脸,但笑起来又那么生动,弯眉仿似活动的勾月,她客气地把租金递给四姑父后,微扭头看向我,眼神中带着几丝思虑,然后我瓜就掉了,四姑父扭头骂了我句败家子,吓得我拔腿就跑回了厨房。
晚风吹动,初夏的温度恰到好处,写完作业,我打开窗,街上霓虹接踵而至地一盏盏亮起,每家舞厅都会走出一群女人,各种各样,琳琅满目,完全可以满足所有男人的喜好,那车就停驻了,那心就靠岸了,车里面走下男人,女人迎男而上,嘴皮子利索,给自己这个独一无二的产品推销,男人们像是挑西瓜般冲着女人们的身体敲敲打打,有的斩钉截铁,有的犹豫不决,但最终那魂儿都给勾了进去。
这个时候,我会开始认那些停在街边的汽车品牌,这个是本田,那个是奥迪,还夹杂着几辆五菱宏光,阶级层的棱角在这个地方似乎会随着尽兴越来越模糊,金表男搂着搬砖工醉醺醺地畅谈着下个项目,嗯,没错,我还看到我的老师,戴着那副多年未换的眼镜四下小心张望,把头埋低,迅速地跑进我的斜对面,眼光不错,那家口碑很好。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我从床上跳下来,踩着拖鞋拽开门,注意力首先是我那笔记本,接下来才是拿着笔记本的那只白暂纤细的手,我抬头看她,正是住在二层里间的姑娘,算不上太高,但几乎与我持平,穿着条牛仔短裤和一件橙色条纹短袖,素白的面容笑起来有光,原来我早上撞到的人是她。她左手扶着门把笔记本伸到我眼前说:“这个笔记本是你的吧!”声音仿似山涧趁机偷偷流着的溪泉。
我夺过笔记本说:“是我的,谢谢。”
“你写的故事挺好的。”
“你看了我的笔记本?”
“不好意思,就随便翻了翻,没想到看进去了。”
“你们居然也识字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我没再多说,重新关上门,这是我直到现在都后悔的决定,第二次再和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冬天。
我是在一男人嘴里得知她叫思思的,虽然这肯定只是个花名。
那夜,窗户半开着,我正在房间写着政治题,她挽着男人的胳膊从我窗前经过,随来的芳香迷乱我的思绪,我抬头想要看看天空,正巧撞见她在冲我招手,男人叫了她名字,把她拖进了车内,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
很多时候小姐的代名词,无非是一些带有歧视意义的形容词,狐狸精,蜘蛛精,卖肉的,四肢双全,头脑灵光,因为懒惰,躺着两腿一开,钱就到手了。在泫高县,本地人对她们的敌意更是过分,所以这些小姐平日里在白天是不敢上街的,若是想要去市区逛逛商场买买衣服,就必须在那些大爷大妈的讥讽下走出街道,也算是一种折磨。
所以,她们白天要不就瘫在廉租房里和同事打牌搓麻将,要不就坐在店里织着毛衣蹭电视看,在所有小姐躲在窗户后面懒坐露出绝望的眼神中,她是唯一一个目光有着希望的小姐。一条白裙,不紧不皱,不窈不媚,站在舞厅门前,大大方方地把刚洗过的被子挂在晾衣绳上,利落地擦擦额头的汗,露出向日葵般的微笑。
每逢周末,当我冒着哈欠打开窗户,总会看到她穿着那条白裙,踩着双回力小白鞋,在南街起点的小卖铺买根冰棍,一路吃着,一路跳着,迎着光抬手擦汗,遇见花会低腰停留,给街坊的那些小孩儿买糖,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举手投足间哪像个小姐,更像是个邻家妹,但总是有人说,穿条白裙子就能假装自己是清白的莲花了,要是脱了那裙子,肯定脏得很,那个地方黑得很。
刚开始我当作一场笑话来看她的一举一动,但随着时间,眼光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有时候,一日不见,怪有些想她。
和要好的同学聊起她,我同学说:“那你完全可以夜晚上楼敲响她的房门啊!这事儿多难得。”
“我要敲响她门,我岂不是就成客人了?”
“你是房东侄子,还需要掏钱?”
“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明明知道她和很多男人睡过,但却又觉得她似乎没跟任何男人睡过,反而让现实成了假象。”
“我劝你搬回家去!”
随着父母出差归来,我只好搬了回去,但还是情不自禁地会偷跑到四姑父家里借着吃西瓜的理由来偷偷看她,每次撞面,她都笑,我也跟着傻笑,却从未说过一句话,因为在南街的原住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规矩,一旦和小姐们有过多交流,是会被大家戳破脊梁骨的。人生有时候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一味地去讨好一些多数人认为对的事情,会变得过度平凡和不甘。
思思姐算得上是南街小姐群体中的一股清流,除了职业相同,剩余的所有特质都和小姐这个贬义词汇脱节,喜欢带着MP3挂副耳机在四姑父家的阳台上浇花,房间里摆着画架,一套水彩画装备,在姨妈的宠幸下背着画架去长平公园画画,看书更是令我惊讶,在我为了那些畅销小说穷追不舍时,她已经看完了整套的《悲惨世界》和《追忆似水年华》。
别说她不像是南街的风尘女,甚至都不像这个县城的人,活脱的仙儿,反倒让那些冷眼旁观的成了凡人,她所工作的那家歌舞厅,老板是我爸的发小,叫七叔儿,听他说,思思姐是从大地方沦落到此,至于是魔都还是雾都,他也说不清,总是念叨,这姑娘身世不凡,出生于富豪家庭,可惜碰上查贪腐,被牵连,大学念到一半,家就败了,为了还债,才做起这种营生,躲在泫高这个放眼尽是土豪的地方。
七叔儿的小老婆梅姨原来就在南街买春,后来和七叔儿搞到一起,成了这家舞厅的老板娘,抬头低头都得叫声姨。每到春节,她就会走,然后带着一批新姑娘归来。谁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弄来的,但看着那些姑娘的神情似乎都是自愿卖身,思思姐也是被她带来的,她看着思思姐在此地的一举一动,心里别提着急,小姐这行,性格不能太突出。
在现代社会,像这种作坊式的娱乐场所是不能出现独一无二的情况,要得就是这种大多数同类化的状态,这样在客人满足之后,会彻底忘掉刚刚和他睡过的女人,即使往来有回头客,那也是南街的回头客,倘若哪位小姐有了回头客,那便会引起群体众怒,让顾客拥有小姐的回忆,那便会在生活里出现痕迹。
虽然这个产业有损道德,但也不能本着破坏他人家庭的宗旨去运营,每当说到这里,我都觉得南街的老板们真是一群善良的皮条客。
但思思姐的标志太明显了,既然能让我一个小小的高中生迷恋,对于那些成熟的嫖客更是不在话下,凡是南街的老顾客,都喜欢她,说她在工作的时候所表现出的不是抗拒,也不是享受,有一种置身事外泰然自若的自然感,这就不得不提一下思思姐在接客时的怪癖,别人都是拉紧窗帘生怕让人看到自己的丑态,但她却喜欢开着窗帘,虽然有时一些顾客会要求把窗帘拉起,但那薄薄的一层紫纱,依旧能够看到窗外的光。
很快,思思姐的奇怪就传遍了整个泫高,所有色欲心强烈的男人都想一堵这个传说中仙儿一样的女人,导致那个秋天思思姐是不停工状态,想要睡他,还需要预约排号,甚至在贴吧里都会有人给她宣传,说她不仅仅是南街的头牌,而是整个泫高的头牌。
七叔儿因此狠狠大赚了一笔,每次见到我都会给我一百块让我充Q币,但我一分钱没花,全攒着,因为我知道那都是思思姐辛辛苦苦日日夜夜躺按摩床上看光挣来的钱,我想找机会给他,却一直没这个机会。
思思姐的受欢迎程度几度失去控制,密集地交媾下所散发出的骚气腥了整条街,更暴露了整座城。
梅姨的话终于应验,所谓的乐极生悲便是南街的其他小姐集体罢工,勒令老板们调走思思姐,老板们当然不理会,虽说各家开着各家,但整条街联合起来就是庞大的集团,大家手里都握着股份,这个老板打通上层关系,那个老板确保街区安全,各有各的作用,这里每个小姐挣到钱,所有的老板都会分一杯羹,只有这样精诚合作,舞厅才能顺畅的运作下去。
这边刚解决小姐罢工问题,那边北街的皮条客又跑来闹事,一度搞得像是古惑仔争地盘,在派出所的监管下,两边厮杀了一整夜,得出的结论是,思思姐北街南街各待半个月。
期中考结束后,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北街,虽然这里与南街做着同样的营生,却因隔着整座县城,气氛很是不同,南街的商户面善,北街不同,在街道口修筑了一个大门,前前后后站着七八个安保人员,想要通过似乎还要验证身份,虽然我有身份证,但我不满十八岁。
这年冬天来得很早,我穿着一件短款夹克立在寒风中,想要招呼辆三轮回家,却见不到一辆,思思姐是在那片浓雾中走出来的,穿着件棕黄色的大衣,里面衬着件红色高领毛衣,烫着一头的大卷发,抹着血液色的口红,朝我款款而来。
她站在我面前,眉头皱着,把自己的围巾摘下,绕在我脖子上用质问的口吻的说:“小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那个,这个。”
“你是不是走错地儿了,这时候不好打车,你先跟我进去吧!待会我看看让哪个客人把你送回去。”
我就这么以头牌弟弟的名义跨进了北街,建筑风格与南街差异很大,这里很富丽堂皇,只有一座楼,看着像是座宫殿,我这才明白所谓同学间口口相传的“穷困偏南一百五,富饶向北五千一”的意思了。
走进去,更是惹人意乱神迷,大厅的柱子披着一层金,螺旋的楼梯像个莫比乌斯环循环着人类世界最原始的情欲,她带着我先是前台登记,随后拽着我袖口拐上楼梯来到三层,在一个大的包厢门前停下,她让我在门边等一下,就进去了。那扇美人鱼花色的门半开着,里面裹着闪躲的紫光,隐隐约约中,我仿佛看到了县长。
思思姐小碎步跑出来,轻轻地拉紧门,冲我吐了下舌头,又带着我折进电梯,最终在七层停下,走廊是酒店的格局,紧紧跟在身后,在靠东边的房间,她从包里取出房卡打开门走了进去,站在玄关下,转身冲我招手,这让我很紧张,但我还是跟了进去。
很特别的房间,床是圆的,天花板挂着一个红色的纱帐,垂到地上,正好包住整张床,地面铺着地毯,上面摆放着是我成年后才知道的玩意儿,她在那张有着镜子的桌前坐下,摘下假发,用纸巾抹去口红,还是原来那个令我痴迷的样貌,这更让我眩晕了,她拿起个小型遥控器按了下,那纱帐就升了起来,缠成一个暧昧的圆框。
我坐在圆床上,压力如骤雨而止,好在暖气没开,不然我会冒一身汗。
她自由地从我侧边躺了下去,长呼口气说:“哎呀,好累啊,刚送走一个客人,又有人喊我,真不想去啊!”
“你好忙。”
“对了,我刚才问了那批客人,人家说身份不易暴露,所以不能送你,看来只能等下一波了。”
“没事儿,我爸妈都去出差了。”
“哦,你这么小,不学好,趁着爸妈不在家晚上出来乱逛,有点野呢!”
“对了,我去过好几次南街都没见你,你还在养花,看书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爱好,小子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从床上弹起身,直勾勾看着我。
“我还是个孩子,不要这么看我。”
“你几岁了?”
“我93年。”
“好小,我88年的,你还在写小说吗?”
“在写,不过写得都挺烂。”
“你加油哦,不要放弃,如果实在没故事写,就把我写出来,这样我在泫高也算是个奇人了。”
几句聊下来,紧张感慢慢消逝,我也跟着躺了下去,侧了个身,正巧与她四目相对。
那一年,她22岁,我17岁。
我爱上了眼前这个被无数男人睡过的女人。
转眼来到下一年,县里的扫黄大稽查是跟着资源整改一起来得,将近八成的煤矿职工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规定而失去收入,泫高县因此GDP下滑,南街的夜晚忽然变得死气沉沉,那些灯不在招摇闪烁,女人们不在开门上街揽客,一个个坐在舞厅内守株待兔,毕竟欲望和钱多钱少搭不上任何关系,有的人宁愿挂债,也要定期来光顾一次。
北街是最先被查掉的,新任县长来自比较大的城市,对这种低俗产业很不喜欢,也怪那些从不革新的企业家,为了拿到项目,循着以往的手段把新县长往北街一带,事儿就出了,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北街那家闻名南五县的会所被稽查大队扫荡一空,拘留所连续一周挤满了嫖客和小姐,留下的怪异香水味,整整晾了半年,才渐渐散空。
南街本着廉价消费惠泽平民的运营主旨,很多高处的人都看不到,幸免于难,但这场扫黄风波依然惊了全县,顾客流失越来越严重,很多老板扛不住,摘牌得摘牌,转租得转租,那些女人也依着形势转业,找实在人结婚,去市里面洗脚,逃乡镇开发廊,有的女人就没这个概念,依旧赖在南街,死守岗位,接着寥寥无几的嫖客。
思思姐在那段时间整个人失踪,很多传言,或好或坏,有说抓起来的,有说嫁富豪的,有说去广东的。
春天在那年走得特别晚,汶川事件带来的震撼,似乎让很多事物都停歇了猖狂的脚步,包括那挂在天空迟迟不敢加大火力的太阳。
清凉的六月就这么如期而至,我高考落榜,怕父母数落,逃到四姑父家,这家也显得有些沦落,二三层很多房门都大开着,再也飘不出廉价的香水味,偶有几扇紧闭,也没传来女人们嬉笑打骂的声音,感觉里面像是住着人,又像是死了人。
四姑父坐在院子中央,一个人落寞地抽着玉溪,头发花白得更厉害了,我绕到他身后,把双手放在他的肩上,佯装给他按摩,想要跟他要把钥匙。
去年冬天和思思姐同处一室后,我们变得很熟络,经常性被她拐走,跟在她的身后去了周边很多景区,而今的摄影技术还是她教给我的,这让我越来越好奇她,想要知道她是如何诱引泫高男人的。
间隔五岁,一个学生,一个ji女,这种组合放宽地域可能会是个戏剧冲突很强的故事,但放在泫高,这就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桩坏事。我不清楚父母是如何知晓的,也许听了谣言,或许四姑父背叛出卖了侄儿,但当我妈气宇轩昂地踢开思思姐的房门时,我刚巧走进院子,楼上传来熟悉的谩骂声,我不知道我妈跟她说了些什么,但在那之后,我和她再次失去联系,电话依旧能通,但从未接起。
我忽然想起,梅姨坐在自家舞厅门前和那些女人说过的一句话。
有些颜色,染上了就擦不掉,若硬要洗掉,要撕掉两层皮,一是你的身体,二是你的回忆。
四姑父很不情愿地递给我把钥匙,让我果断对他抛弃,小跑到二楼,站到那门前,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轻推,生锈的声音略微刺耳,空气荡起一圈灰尘,窗帘大开着,灯也没关,很明亮的一间屋子,单人床紧靠着墙,画板夹着厚厚的一叠画纸,最上面的是一副天空的画,墙被漆成了蓝色,巨大的行李箱斜摆在那书桌下,床边列着一排白色板鞋,她什么都没有带走。
我送过她一盒明信片,和一摞信件放在一起,邮寄地址来自同一个地方,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座监狱,我抽出那些信,寄信的主人公是她的父亲,信的内容很多次提到她的植物人母亲,我在信上没找到缘由,但在最后一个信封里抖出了无数张的医院收款凭据。
拿着那凭据,我跑下楼,蹿进四姑父房间打开电脑搜索这家医院,拿出手机拨通了医院电话。
“你好,请问一下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刘桂芳的病人吗?大约五十几岁。”
“两个月前已经病逝了,请问你是她的家人吗?你们已经欠了很多医药费了,遗体也一直存放在太平间,你们赶紧来……”
我迅速挂掉电话,拔出另外一个号码,依旧无人应答。
再次见到思思姐已是七月,夏天终于随着奥运热潮强势袭来,县里在广场开了一场杜绝黄赌毒的活动大会,她站在烈日最强的地方,面容憔悴,穿着蓝色的囚服,身边是一排和她同一职业的女人,好在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在县长洋洋洒洒演讲了两个钟头后,她和那些女人被当作反面教材押在台上。
主持人指着她说:“这个女人,打着泫高第一头牌的旗号,破坏了很多幸福美满的家庭,对于这种人我们应该提高警惕,在pc的时候睁大自己的眼睛,不对,应该是彻底杜绝pc行为,重建大美泫高!”
那天,我跟着来到拘留所,站在门口与警卫大哥面面相觑,每往前一步,他就盯我一眼,我还是太过胆怯,躲在草丛里,醒来时已是早上,门口换了名警卫大哥,接着,拘留所开了一个小门,思思姐穿着件风衣走了出来,我又躲回草丛,看她拐出路口,才跟了上去。
从拘留所到南街步行只需要20分钟,我和她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车流呼啸而过,吹不起她枯黄的长发。
她也许感知到我,但没有回身,时间规定流逝,她探头走进了四姑父家。
我没有追上去,而是贴在门边,我听到四姑父喜悦的声音,他说:“思思,你回来了,肚子饿不饿,我煮面给你。”
“不用,叔儿,我先去楼上洗漱一下。”
“好好好。”
等了一会儿,我才回到院子,四姑父指指那扇门说:“她回来了。”
我点点头,欲要开口,身后传来敲门声,我和四姑父同时望去,是个男人,顶着啤酒肚,穿着一件绿色的半袖,理着平头,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
他看向四姑父说:“思思是不是回来了?我是他的一个常客。”
我攥紧拳头,欲要冲上前去,四姑父抓住了我。
思思姐拉开房门,那席长发恢复光泽,面容依旧温婉动人。
男人站在楼下望着她流出两行眼泪说:“思思,我尽力了,走了很长时间的关系,但还是不行。”
思思姐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事儿,你上来吧。”
“小子,你要写下去啊,不要放弃,有梦想是一件儿好事儿。”
“你没有吗?”
“没有。”
“你画画那么好,养花也那么有门道,还爱看书。”
“我妈喜欢画画,我爸喜欢养花,看书,可能是因为你吧,你一个人高中生学习那么繁忙,肯定没时间看,我看了然后说给你听。”
“那你这不是等于为别人活着吗?”
“至少我做这个职业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有啊,小子成人了千万不要去p,不过,你那么优秀找个女朋友不难,哈哈。”
思思姐的房门此刻关得很严,很快门内隐隐约约传来呻吟声。
四姑父看向我说:“走吧!”
我走出院子,绕到街上,望着那扇窗户
玻璃外是两盆死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