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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铭李思瑶小说(人间五味屋全文免费阅读)

《人间五味屋》第4章 表弟成了啃老族2

杨阳开了一家美发店。

店址坐落在略显偏僻的一条街上,我坐在出租车里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门面不大,看着很洁净,摆着两列花篮。舅舅正指挥着两个工人往屋里搬饮水机,小飞穿着邋遢的工作服,头发蓬乱、满脸尘灰地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情绪倒还不错,非要拉着我进去参观。

屋里还有几个女孩,看得出是杨阳的小姐妹们,杨阳过来跟我寒暄,一身红色呢裙,打扮得颇为得体。店里的装修很下了一番功夫,在蓝白色调映衬下显得窗明几净,崭新的设备耀眼明亮,小飞不无炫耀地一一报着镜台、烫发机、消毒柜、美容凳、热水器、工具车的价格。

舅舅也过来了,颇自豪地说:“怎么样,这两孩子干的不错吧?开两个店了”。我随口问:“投了不少钱吧?”舅舅有些肉疼地说:“可不嘛,算上房租,花了五六万呢。”杨阳看了一眼,转身和那几个女孩出去了。舅舅依然自顾自地说:“这些设备买的都是最高级的,这个吹风机就一千多。”小飞有些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那红外线太阳灯没买呢!”说完往门外看了一眼。舅舅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不高地说:“什么都想买,那得花多少钱啊!”小飞一甩手也走了。

在去饭店的路上,舅舅跟我诉苦。自从两人搬出去后,杨阳就再没登过家门,只有小飞偶尔带儿子回来。杨阳是个闲不住的人,有人劝她回宾馆上班,她坚决不肯,“好马不吃回头草”,只是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小飞店里也忙,两人都没时间管孩子,幸亏找了个尽心尽力的保姆,把孩子伺候得白白胖胖、干干净净。

两个月前,杨阳突然提出要和一个开过发廊的小姐妹合伙开一家美发店,小飞回家找舅舅、舅母要三万块钱,舅母坚决不同意。杨阳没有学过美发,对这门生意一窍不通,加上在舅母的眼里,发廊之类的生意都有一些不正经的意味,哪肯让儿媳妇去做,但拗不过小飞的大吵大闹,扬言如果不开这个店两人就过不下去了。舅母没了主意,又心疼儿子又心疼孙子,只好抱着息事宁人、花钱消灾的心思同意了。店址是杨阳选的,交了近一万块钱的房租后开始装修,不料合伙的那个小姐妹掏不出钱来。装修停不下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今天三千、明天五千地不停投下去,最后变成了杨阳装修整整弄了两个多月。舅舅从单位请了假,老板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批准了。

为了省钱,没有请装修公司,舅舅每天蹬着破自行车跑装修市场,选材料、购设备、量尺寸、砍价格,和装修工人吵架、争论,累的筋疲力尽、焦头烂额。杨阳嫌舅舅买的材料档次低、图便宜,逼着小飞按自己的要求想法做,小飞只好把店扔给舅母,也一门心思参与进来。

随着装修逐渐成型,店面一天比一天变得漂亮,人的心情却变得愈发灰暗。小飞和舅舅、舅舅和舅母吵了无数的架,因为方案、因为样式、因为色彩,归根结底是因为钱。杨阳要求全部用最新最好最高档的材料、设备,小飞争辩不过,只好照办。舅母心疼的不得了,但拗不过儿子,只好乖乖掏钱。最终的结果却是钱没少花,儿子媳妇却仍旧不满意。

这里的装修搞的热火朝天,工艺品店那里的生意却是一落千丈。以前扎花圈、写挽联、骑着自行车上货都靠小飞一个人,现在小飞大部分时间不在店里,舅母腰不好,蹲不下去,又不识字,也不会骑自行车,这些活舅母都干不了。店里货品不全,有时客人进来,问几句就走了。加上前几天旁边又开张了两家同样的店,抢走了不少的生意。舅母坐在店里急的火冒三丈却一筹莫展,恨儿子,更恨儿媳妇,望着冷冷清清的店铺,只盼着小飞快点来回来。

这一阵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儿媳妇的厉害,自从上次吵了一架以后,杨阳从此不登家门,只是小飞不停地回家伸手要钱,每个月都得拿走七、八千元,拿回去后估计都被媳妇藏了起来。小飞已经彻底被媳妇降服,一开始还争辩几句,后来便不敢言,后来连怒也不敢,结果所有的怒都发泄在他们老两口身上,稍有不满意便连砸带吼,家里值钱不值钱的东西许多都遭了秧。

舅舅舅母对这个儿子一直如掌上明珠般宠着惯着,这么些年来不肯让孩子受半分委屈,“读书的苦都不肯让孩子受”。尤其是舅母,听不得旁人对小飞的一句批评,连舅舅忍无可忍时对小飞的管教斥责都被她统统反骂了回去。眼下的局面让她无可奈何,只期待美发店快点开起来,不管是赔是赚,只求天下太平,只求这个儿媳妇不要再闹出些别的什么幺蛾子(邪门歪道的主意)就老天保佑了当老板娘,小姐妹给她打工,这个店就这么开起来了。

然而幺蛾子说来就来了。

美发店开业仅仅两个月,杨阳就提出要去外地一家美发学校学习深造。

消息是妈妈带回来的,据说舅母向她讲述这件事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舅舅则在一旁唉声叹气。我虽然平日里不大关心他家的事,但这次还是觉得有必要跟小飞谈一谈。第二天我去了一趟店里,正好舅母不在,在和小飞的闲谈中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

美发店开业以后一直生意萧条,每天小姐俩面对面枯坐,揽不来一颗头颅。花大价钱买来的崭新明亮的设备落了一层尘灰,也懒得打扫。实在无聊,就一个看店,另一个出去玩或办事,再后来干脆落了锁,两个人都不在店里,倒省了些水电。

杨阳当初因为花圈店的事和家里闹翻,导致了她后来在小飞面前的各种理直气壮,“这都是你们家欠我的”,开美发店也是抱着一个赌气的念头,不料眼下的经营状况让她有些泄气。杨阳认为是那个小姐妹的理发手艺太差,留不住客人,因此有了要自己出去深造的念头。杨阳出去学习,家里倒是脱离的开,反正照顾孩子、平常家务也指不上她,可学费路费杂费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再去向家里张嘴,小飞也有些为难。

小飞的花圈店生意一直没有什么起色,货品虽然增多,但销售额并不理想。有些货品图便宜进多了,积压在屋角、床下,堆得到处都是,杂乱无章。我试探着问了一下每天的营业额,也许是受了旁边两家店铺的冲击,“一天也就二三百块钱”。我算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刨去费用的话,也能挣个生活费。占据着这么好的地段,只要好好干,应该还是有前景的。可小飞不这么看,“每天忙忙碌碌的挣几个小钱有什么意思”。我想劝他踏实一些,可看他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心里恐怕也看不起我这个“每天忙忙碌碌的挣几个小钱”的表哥,这一切还是当初动辄日销千元造成的恶果。

我劝他做做杨阳的工作,打消出去学习的念头,小飞说美发店已经交了一年的租金,“人家一分钱也不给退”,出兑的话就意味着五六万的投入要赔得连一半都剩不下,反正两个月的时间也不长,杨阳学成归来,继续把美发店的生意搞起来,不也挺好的吗?劝说无果,我告辞出来,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

两个月一转眼就过去了,一天妈妈给舅舅打完电话,目瞪口呆地跟我说,杨阳没回来,说是要再加学一科,还要两个月。据说小飞也发火了,昨天已经坐上火车去找媳妇了。

我不敢跟妈妈表达我的疑虑和担心,只说恐怕小飞只是白去一趟,杨阳不会跟他回来,妈妈让我“别瞎说”。又过了两天,杨阳和小飞回来了,我以为我猜错了,等着传来美发店重新开张的消息。等来等去等了个既让人意外似乎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一周以后,舅舅来电话,两个人办了离婚手续。孩子留给了小飞,两个人没有什么财产上的纠葛,婚离得很顺利,据说杨阳随后便又回了美容学校。家里亲戚传言,杨阳在那里和一个男的好上了,消息不知真假,但是以我读大学的经验看,所有那些急着回学校的人肯定都不是奔着学习去的,传言应该是真的吧。

离婚后,小飞领着儿子又搬回到了舅舅舅母那里一起生活,保姆也辞退了。孩子模样随母亲,清秀白皙,腼腆胆小,跟爷爷奶奶很亲,但最亲的还是保姆。从出生到现在,跟保姆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爸妈的时间还长,感情极深,撕心裂肺地哭了好些天才适应过来,妈妈直说“两个年轻人造孽”。孩子大点后上了附近一所幼儿园,舅母负责接送。舅舅依旧每天去修理厂上班,工资比以前高了些。小飞的店虽然不复当年盛况,但维持生活还没问题,他每天早出晚归,进货卖货,舅母早就不再去了。

小飞离婚半年后,舅母查出了乳腺癌。检查结果出来的第二天,舅舅就陪她去了北京,那里的亲戚帮忙联系了病床,做了手术,留院观察,一直在北京呆了20多天后才回来。这段时间,小飞只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孩子身上,每天接送、做饭、洗衣,店里的生意更加受影响。又过了半年,舅母去世了。

舅母的去世,受打击最大的还是舅舅。舅母是这个家的精神支柱,家里大事小情一概由她拿主意,舅舅不过是这个家的经济基础。基础也就意味着最底层,他在这个家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即便是退学、结婚、开店、装修这些家庭人生的大事,也都是舅母拿主意。

舅母并非看不到这些年事情发展中的隐忧与不妥。她也希望小飞能念完高中,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把大学也念了,可小飞一哭一闹,她的心便软了,心疼孩子“每天熬夜看书睡眠不足”。她也觉得儿子有点高攀杨阳,可当时小飞已经意乱神迷,每天要死要活,她也只好帮着张罗婚事。她执意要参与工艺品店的经营,主要是担心赚来的钱被“心眼儿太多”的儿媳妇把持住,担心“没心眼儿”的儿子吃亏。

她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算是有未雨绸缪的明智,从后来杨阳的种种行为来看没有人敢保证舅母的担心不会成真,但她的做法并不能解决这个难题,反而使得事态迅速恶化。随后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了。

小飞的店也开不下去了。

那年夏天,我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已是深秋。到家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人民公园刚刚改造完成,变成了开放式的广场,供市民休闲娱乐。公园院墙扒掉了,依墙而建的那一排平房便也失去了存在的依托。小飞得到了一些损失补偿金后,彻底结束了这段生意。据说那一溜平房是违章建筑,不知道为什么能在那条繁华的街道上堂而皇之的违章了那么久。

过了两天,我抽空去了一趟,刚一拐过那个街口,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仅仅是去掉了一道长长的破旧的围墙,街道景观竟全然变了模样,令人惊异的展现出一片宏大广阔的空间。我在车流中穿过街道,试探地找了找,站在大概是小飞店面的那个位置,新铺的大理石地面光亮整洁,小径蜿蜒,绿树成荫,漂亮得让人不敢相信。我又想到几个月前还伫立在这里的那间低矮、阴暗、凌乱的店铺,那个曾经寄托了舅舅、舅母、小飞、杨阳数希望、期待、喜悦、幻想、失落、忧伤、苦痛乃至仇恨的店铺,如今已不复存在,令人不胜唏嘘。

我想去舅舅家看看小飞,却又觉得多此一举,据妈妈说自从关了店铺,他便又恢复了当年的生活状态,不再出门找工作,每天只是在家里上网玩游戏。此刻小飞的感受如何我不得而知,估计他也许会有一些感慨,但应该不会有什么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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