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刍狗》第7章 七章
新乡街道最拥堵的地段要数“新乡大桥”,因为往桥上一站便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若先天海拔不济的话,八个雄硕的桥墩决然不够哄抢,就连霸占到一段让屁股摇摇欲坠的栏杆后,内急不到忍无可忍的田地,也不会轻易以蹲茅厕来亵渎坐宝座。得桥墩者得天下,得栏杆者虽然苦了屁股,但也算是天子脚下好乘凉了,不仅能俯瞰街道全景,就连鸟瞰戏台时,心中也会涌上与鸟仅差一对翅膀的距离。单看大桥,即便桥墩再筑大数倍,也不觉到浪费桥面,决对堪称宏构。可放眼大局,地处街道中心点的大桥便窄如瓶颈,人流一旦汹涌,宽打窄用的劣势尽显。然而,优势与劣势恰恰注定它的不凡。
桥两边,两辆“永久牌”单车早早就打起了双脚架,车主都盘在座位上,一边抢着吆喝,一边甩着拂尘,金蜂不顾前车之鉴而残了一地后,仍痴迷于绑在单车后架上的糖葫芦。桥头堡缝纫店的“少堡主”,乘隙“堡主”同客户锱铢必较时,往一直挂“堡主”眼底下的衣袋里摸出一块钱,拔腿朝人潮中窜,最终以乱了锅铲头及掉了开裆裤的双重代价,才把钱安全地运抵车主跟前。车主笑纳钱后,举到阳光下捻了片刻,才掖进的怀袋,进而,跳下车,挠了挠锅铲头,绕至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前,甄选了两串个头最小的,递给迫不及待的锅铲头,锅铲头往单车与桥墩的夹缝里一猫,龇牙咧嘴地与粘牙的糖稀开始鏖战起来。蹲桥墩与骑栏杆的三五个孩娃,直挺挺地盯着锅铲头咬淌下来的糖稀,一个劲地赛着咽唾沫。买卖红糖的,啮啃甘蔗的,计较花生的,剪不齐剪糖的,烧糊粑粑的,赶来的,忙去的,道看的,途说的等等,有谁会留意这几个孩娃珍贵的噱头样?还有,二月春风裁出后变黄的柳叶,陪伴羽毛零乱的老麻雀共舞而落幕的感伤,却使人过眼烟云般轻快。倒是桥头小板娘与她的小摊,仿佛鸡毛蒜皮中的钻石一样吸人眼球。木瓜粉与米粉的桌面收拾得干净利落,和小板娘的着装一样;辣与甜的佐料秀色可餐,若小板娘的脸蛋一般。不论男人们打着懒长的哈欠,或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又或是踩着风火轮的步履,一旦路过时,都会挤上去,要上一碗来细嚼慢咽;即便挤不着品尝的,或是与婆娘同行的,又或是披着羊皮的,一旦走过了,也不忘回头多偷几眼。瞬间,疲倦而又痛快;痛快而又疲乏。然而,小板娘耳朵里从早到晚全是,熟悉的、陌生的、莫名其妙的谩骂。她能奈何?家中躺着因救人而高位截肢的倒插门丈夫,学校里坐着天真无邪的优秀闺女,田地头站着一息尚存为儿女的耄耋父母。正是她达观的天性赋予她乐观的笑容!所以她对闲言碎语能嗤之以鼻后,理直气壮地向世俗的人,反驳道,“我走我自己的路,让你们去说吧!”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整个新乡的繁衍生息全赖以一条大河与一条小河。大河贯穿新乡以北、以东、以南的村子,小河从新乡以西的村子蜿蜒而出后,以大河交汇于新乡大桥上游不远处。为感恩两条河流常年的默默无私,人们把它们誉为“母子河”。由于正值盛夏,火球般的太阳把母河蚕食得仅剩稀稀拉拉的水洼,仿佛是为遍体龟裂的子河淌下的一汪汪浊泪。虽然母子往日血脉相融的景象暂去不复返,但是他们依然紧紧地牵着手。
“大妹子,今儿宰几只鸭?”老马站在桥头,大声问桥下。
四大胆正和他娘把一群麻鸭往角落里围,他娘耳背,他边踢逃窜的鸭,边大声告诉他娘,“马叔问您今儿杀几只鸭?”他娘一伸左手,抓住一只正要展翅而逃的鸭翅膀后,问,“他在哪?”没等四大胆回应,她仰头就看见了老马,“马大哥……”活蹦乱蹬的鸭打断了她的话,继而,她右手麻利地捏紧鸭脖,以“抓蛇抓七寸”的绝技制伏鸭后,又接话道,“结巴家馆子要三只,刚抓足。”说着举起手中的鸭给老马瞧。老马对着疯狂扇翅膀的鸭,称赞,“养得好!都是大肥鸭啊!等过年也给我逮只。”“好嘞!到时给您杀最大的。”她说着,便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从稀泥里拔出腿,朝河滩去,身后的坑很快就被泥水灌满,没拔几腿就停住,转头叫四大胆,“呆子!赶快送过来杀了给人家送去。”四大胆两手各拎着一只鸭,赶忙朝河滩拔坑。娘儿俩左陷右陷,走姿活像两只鸭在摆。尤其是四大胆,两只张开的手臂像挑着担的沙和尚似的。上了河滩,四大胆把鸭陆续塞进事先准备好的竹笼里,歇斯底里的嘎嘎声,与胡乱飞舞的鸭绒教人好不烦气。环睨的人多了起来,骑桥墩的,趴栏杆的,头挤出桥栏的,蹲河边的,立河埂的,坐草坪的……通通把目光聚焦到河滩上。四大胆他娘先把鸭按在河滩上,然后用钳子般的左手虎口钳住一对翅根,接着,右手把鸭嘴壳翻到虎口里,一并钳死。麻鸭除了一对染指淤泥的鸭蹼胡乱蹬踏地面,其余部位均丧失挣扎的本能,跟进,她用右手拔掉鸭脖的半圈绒毛,裸露出布满毛囊的紫色皮肤后,便使足劲弹了几下。每弹一下,鸭身便抽搐一下,同时,围观者嘴角的肌肉也不禁的尾随抽颤,仿佛回溯到儿时玩的石头剪刀布,输了就要挨“弹脑包”,弹得整个额头像长了角一样,脑瓜里火辣火辣后浑浑噩噩不说,还彻夜恐归家。接着,大家都屏住呼吸,甚至不舍得眨眼时,只见四大胆他娘从腰间抽出一把亮闪闪的牛角刀,朝麻鸭脖子上轻轻一抹,喉咙豁然开朗,一股热气腾腾的暗红色血液淅淅沥沥,坊镳大血弹撵着小血弹往地面上炸,炸得硝烟四腾,惨烈无比。及至刀口处挂着一条凝固的血冻,四大胆他娘才插好牛角刀,松开鸭子,换右手拎着鸭脚,抖落血冻后,把麻鸭朝河埂上一抛,脱口而咒道,“去你的!还不死翘翘!”话音未落,麻鸭在空中翻着筋斗飞行一小段距离后,狼狈地跌落地上。正当围观者欲把目光移去竹笼上,麻鸭却奇迹般地立了起来,一对翅膀撑起身躯,辅佐鸭蹼转圈儿,黄生生的鸭嘴壳始终贴着地面,三五圈下来,麻鸭像一个酩酊的大汉,一跟头沉重地跌倒地上,两腿绷直,双翅张开,鼻孔溢出一片鲜红的泡沫,良久良久也没再现奇迹。“又发愣了!抓出来啊!”四大胆他娘连声催促四大胆。欺世盗名的四大胆吓得双手插进裤兜,攥成拳头。原本就不宽松的廉价裤子全然被霸凌,右兜底绽线,左兜口崩开,两只大手漏了出来,赛着整他难堪似的。一片哗然中,恍恍惚惚的四大胆被他娘的催促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