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心中的刍狗》第5章 五章
赶往学校的马路上，老马驮着狼吞虎咽的大孙儿长驱直入，随风灌进左耳的风言风语，即刻若潮汐般从右耳汹呶而来。什么溺爱孙儿！什么不是一条亲根！什么鸠又占了鹊巢！什么鸡蛋孵不出鸭子来等等，都无法推开他的心门。老马化身为一匹与世无争的“老马”，识途于无人之境，一心负着自己的命根，脚下不许有任何闪失。小心与无忌齐驱并驾，让“它”越跑越体面，越自我，越伟大。同时，“它”只坚信自己就是铁打的、百毒不侵的。然而，到死恐怕也想不到自己在把“毒瘤”往一棵好苗上挂。“毒瘤”犹如病灶，一旦燃爆，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对于挥刀切“毒瘤”的“医生”来说，不是无比艰巨，就是百般无奈！着实令人细思极恐啊！
“快马加鞭”抵达学校门口时，赶上的却是下课铃，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拍，学生们开始排队做操。学校大小门已通通锁闭。显得老气横秋的中年门卫看见国庆时，司空见惯地冷冷一笑，接着，慢悠悠地过来打开左侧门。与国庆同班的小虎、小豹、三猴子、丁熊和毛三，几乎是一齐从孩群中跑来迎接国庆。一阵小风袭来，学校里的植被簇拥在一起哗啦哗啦响，仿佛在窃窃私语，忽然，几片赤红的花瓣卷飞至空中，其中两瓣飞舞到校门口，便坠落到老马脚下转圈儿。眼看五人快冲到门口，老马赶紧把嘴巴凑去国庆耳边，似乎没待他嘀咕尽，国庆便不耐烦地甩开头，反倒朝老马絮叨，“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愁得老马咕哝个缺头差尾的，把掩映在花白胡须下的嘴皮，彰显得余味无穷；当残风扒开胡须后，又落差个兴味索然。五人犹如“五虎将”，鞍前马后替国效劳，丁熊拎书包，三猴子拿前进帽，小豹、小虎及毛三唯他马首是瞻。他倒也爽性，三个包子掰成六瓣，分给“五虎将”五瓣，自己吃一瓣。“比结巴家的烤鸭香喷喷！”小豹对着国庆夸赞。“吃着庆哥的肉包，我就不淌烤鸭的口水了！”小虎接茬道。“嗯嗯嗯……”丁熊把半个包子吞到喉咙里，点头回应。“结巴家的烤鸭是这味儿吗？”毛三一脸茫然地嚼着肉包字斟句酌地问。“啪！”三猴子蹿起来给毛三光溜溜的后脑勺一拍，诮讥，“四狗家的鸭屎味儿！”五人天真的笑声使毛三面红耳热的。
门卫把门上锁后，老马瞪凸眼珠，横起碎步，像只螃蟹一样，从左侧门，经正大门，至右侧门，把国庆的身影往钢筋缝隙里望。
“老马！老马！等下等下！”国庆突然像想起极其要紧的事，边喊边飞奔着追老马正要离开的背影，“老爹，没零花钱了！”话音未落，臂已伸出门栏，手掌举到闻声调头的老马眼前。
“几元？”老马一脸堆笑的问着就往裤兜里掏出钱来数，“一、二、三、四，只有一张1元呦！”话音方落，国庆踮起脚尖，一把夺下两张拾圆后，拔腿便去撵“五虎将”。
“您老该喊他‘老爹’才对！”门卫“高见”完，斜倚到饱经风霜的门卫室木门上，泰然自若地吸烟筒。
老马一脸哭笑不得，望着吊儿郎当的背影，即将消亡于生机盎然的早操列队中时，忽然百感交集起来，即便身后有车水马龙的尘嚣，内心却有种被孤寂敲疼心扉的感伤。
太阳爬上了屋顶。街上的人忽然从每一个地方一同冒出来似的，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有肩挑青白苦菜担子的，有手挽空竹提篮的，有背负竹背篓的，有抱鸡抱鸭抱娃儿的，还有扛米扛豆扛未知的等等。老马和往常一样，月头总会来学校斜对面的邮局一趟，从国家给他的军人补贴中拿出一部分汇往悔悟监狱。这个雷打不动的秘密一直从三年前坚持至今，从头两年的50元增加至今天的70元。当他把一张薄薄的汇款回执单加固到纸筒上后，如释负重便油然而生，便轻快地跨出邮局，由南向北往家逛。过了学校就是戏台，逢年过节准唱大戏，若想目睹当地名角儿风采，非天不亮就得来抢占C位。否则，等着看人影、人头、人背以及人屁股吧！或许你会反驳，“我乐意听戏！”得了！那就任人声鼎沸，慰劳你虔诚的双腿和憧憬的心吧！平日的戏台就像今天，主角儿是杂乱无章的地摊小贩，和老弱病残的买主。卖主不畏卖烂了货，买主不暇爬台跳台的隐患，都为亲身体验一把万人向我挥手的虚荣，而争先恐后。老马就以爬破腿皮，及跳绽“贼鞋”的价钱走了一遭。他大概是入戏太深了，才会把要买点什么的都忘记了。最后必然是不甘代价，央求小贩挑一斤红彤彤的洋辣子递下台来。
太阳从屋顶蹿至树梢上挂着。戏台往前三五个杂货摊，熊猫佬正把满箩筐杏子往地上区分。大而红的做一等堆儿，小且绿的做二等堆儿，丑并烂的做三等堆儿，三六九等后开始论堆叫卖。老马熟悉的王强煞费口水谈好一堆后，正要把一元钱递到熊猫佬手上时，拾垃圾糊口的包二插上一句，“顶多值五角，没他家树上的红！”说完，举高“打狗棍”指着熊猫佬背后。王强和老马沿棍指的高度看了过去，只见伸出围墙的杏枝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杏子，光线作用下全是红炎炎的，太烧眼，太妖艳，太惹人爱了。若不是熊猫佬抽走钱，估计王强是要和老马一样久涎一会儿的！这时，围墙边的青砖甬道上传来有节奏的嗒嗒声，王强耳尖，第一个目盼， 接着是老马、包二以及其他人。按理说熊猫佬是听得最清的，可他却瘪瘪嘴，摆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似的。善于察言观色的王强正为此费解时，熊猫佬的婆娘从围墙边扭了出来，头发盘得像尖尖的田螺；樱桃小嘴红得像红嘴鸥的；鸭蛋型脸蛋儿似杏枝上最红最润的那一个；双乳像两个圆鼓鼓小皮球，耀武扬威地顶开第一个纽扣后一步一荡漾，迫使第二个纽子蠢蠢欲动；绿色一体长裙比那“糠衣”稍薄点、透点，才会被她的曲线抢占风姿；高跟鞋亮闪闪地耀人眼球，红油漆仿佛刚涂上的，似乎还能嗅到味儿。
“猪蛋蛋被我吃光了！记得买哦。老野狼催我打麻将咧，三差一，我去了！剩饭留锅里腾着呢！”熊猫佬的婆娘看都没看熊猫佬一眼，撂下话音儿就朝人群里扭。王强一直埋头挑来比去，以自己那老鼠尾巴般的小指比照出鞋跟深度后，眼巴巴地瞅着开气下那纤细的黑丝小腿，扭圆着翘臀涌入人海。
“阉猪喽，嚓嚓……阉猪喽，嚓嚓……阉猪喽，嚓嚓……”阉猪匠每吆喝一声都要猛击两次铜锣来附和，似乎这样才能使他的外地口音更押韵，更具穿透力，更能扣人心弦。确实，但凡他出现，非失聪的物种必东寻西觅他的蛛丝马迹。至于牙猪听到后是不是屁滚尿流？肯定不是。因为牙猪它妈连数都不识，它又咋可能识字呢！阉猪匠对熊猫佬的招买爱答不理，反倒习以成性的告知熊猫佬，“没开张呢！阉到给你送来就是。”说终，直到被人潮吞没的前夕，都还在扭着脖子，踮着脚尖，直勾勾地盯住出墙的红杏。当老马以七角钱选了一堆二等杏子时，油腔滑调的王强不忘调侃老马：“不愧是军爷！酸冷不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