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唐朝旧梦之状元格》第2章 桃林杨氏
今年初雪来得特别早，才冬月初，大雪便悄然而至，放眼望去，整个大地好像被一层银纱裹住。这时远处雪地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只见他胸膛贴着一个厚实包裹，仔细看去，正是一个酣睡的婴儿。男人没走一会，就开始大口呼气，从嘴里、鼻孔喷出的团团热气凝结成一串串霜花，冻结在皮帽四周，戴在他那冻得通红的脸上。
雪天累路难行，男人也不敢耽搁，此去弘农郡，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向族老禀报杨家新添一小儿，请族老赐名并且录入杨氏宗谱。行至弘农郡下，男人拜过族兄族弟，便规矩站立在中堂廊下，等候族长杨侑期。见族长许久不来，男人百般无聊，多量起这个他也未曾来过几次的院子。
只见青石铺陈的院落散发着古朴的光芒，高约一丈七尺的墙筑朴素却厚重，檀香木雕刻的仙人骑凤栩栩如生，堂内云顶檀木作梁，紫金檀木作柱，地铺白玉，内嵌金丝，正堂上挂有先祖杨赐手书“俨正世传”四个大字，以警醒后辈莫要忘记先祖的荣耀，更要砥砺前行，传承这般荣耀。
男人正看得出神，未察觉到身后已来了人，是族长杨侑期和一名僧人，男子讲明来意之后，族长杨侑期微微颔首，随即叫家奴取来字册。
杨侑期是隋蜀王杨秀玄孙，当年蜀王以及诸子被隋帝杨广杀害，只有幼子杨明业生还，高祖怜其孤弱，将其养在身边，杨明业长大后，辞官回到家乡弘农，娶河北道曾氏女为妻，生有二子，终生未出。杨侑期是杨明业的嫡长孙，颇负才名，天授元年，武后改元称帝，派人请杨侑期出仕，杨侑期以自己志在乡野而非朝堂拒绝了，时人无不钦佩，待到老族长杨隆礼仙逝，杨侑期德高望重，自然而然成为杨氏一族新族长。
男人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的包裹，递到杨侑期面前：“族长请看，这便是小儿。”
老族长看了看婴孩，将孩子递给僧人惠诚，惠诚低下头仔细看着孩子：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两串细细的眉毛，左眉头一颗黑痣，一对菩萨耳，肉嘟嘟的小嘴轻轻抿着，吐着泡泡，甚是可爱。此时的婴儿已经醒了，睁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着着面前这个胡须甚长的老人，没有因为胆怯而哭泣，相反竟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老者的胡须。
惠诚笑道：“杨老，杨家十八年后要出状元哟。”
“哦？”
惠诚继续说道：“小郎君将来会名震天下，只是……”
杨侑期和男子几乎同时问道：“只是什么？”
“这孩子命中多劫难，得取一个好名字，挡一挡煞气。”
杨侑期拱手道：“请高僧赐名。”
惠诚思索一番，看着襁褓中的婴孩，说道：“就叫你‘护’吧，愿你此后的人生，得到上天的庇护，一生顺遂。”
杨侑期点点头：“‘护’好，‘护’者，英雄气也。”
男人听到儿子得一好名，喜不自胜，连连向族长和高僧道谢，杨侑期摆摆手，又特别叮嘱，一定要好生教育此儿，不可让他贪玩误学，男人自是答应。
男人告别族长，行到城内饭庄点了一碗泡馍，又叫人烫了杨护的奶瓶，便坐在长凳上逗弄起孩子来。说来也奇怪，平常一逗就笑的孩子这时不知何故“哇哇”大哭起来，男人以为小杨护要尿尿了，赶紧抱出饭庄把尿，婴孩依旧啼哭不停，男人无法，抱孩子靠着肩头边走边哄，无用。男人又想出转移其注意力这招，让婴孩看街边的酒旗、杂耍、商贩，红灯笼，就在男人一筹莫展之时，孩子的哭声却停了，男人诧异，才发现远处有人正在逗弄小杨护，只见她摇晃着手腕中的铃铛，铃铛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小杨护被清脆的声音吸引，止住了啼哭。
这是一个约莫十余岁的女孩，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衣和棉裤，头戴一顶已经褪了色的棉帽，头发披散着，脏兮兮的脸蛋看不清长相，摇铃铛的手倒是十分白嫩秀气。
站在一旁的贩奴人见生意来了，开始卖力向男人推销起自家的婢子来，说什么丫头和婴孩有缘，尊驾何不买下她之类的话。此时男人怀里的婴孩也开始伸手去掏女孩的铃铛，却怎么也够不着。
小贩借机说尊驾你添人进口，买个回去伺候小郎君。男人有些心动，便问奴儿价格，贩奴人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七”，男人摇摇头说七百钱太贵了，说罢转头离去，贩奴人见生意要凉，连忙追上男人，说价格好商量，男人伸出五个手指，贩奴人嘟哝着不太愿意，但是想着自己今日没开张，小东西留着还浪费粮食，一把成交。
桃林乡在弘农郡东北二十里，鸿胪水在此地汇入渠水。
房屋集中的村落，入夜了依旧灯火通明，只不过没有了白日的喧闹，只有零星的狗吠，村庄外大片大片的麦茬静静地躺在大地的河床上，街道行人稀少，男人和一个小孩，两人穿过街道，在一座二进二出四合院门前停了下来。
男人用手拍门，嘴里喊着“苏环，开门，我是大志”。
不一会，房门打开，迎面出来一位妇人，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见了男人，开心得叫“阿爷、阿爷，要抱抱”。男人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将怀中的婴儿交给妇人，又交代了夫人今日之事，夫人亦是惊喜异常，又说道如何安排新买来的女奴之类的话，便自顾回房歇息了。
苏环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女孩，看着她穿着破破烂烂，原本是件花青色的棉袄现下已变黑，在烛光照射下竟能照出人影。苏环让其进屋，将她安置在内院左侧的小房间，又找了几件自己不要的衣衫，让其换洗。
苏环给女孩讲解家务事项，小女孩表情木讷，一句话也不说，苏环起疑。
这丫头莫不是个聋哑的吧？
于是便开口问她：“丫头，能听见吗？会说话吗？”
女孩点点头。
苏环面有怒色，吼道：“那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呢？说话！”
女孩被吓了一跳，胆怯地说：“奴婢……奴婢……会说话。”
“对嘛，这才像样嘛，会做什么？”
“奴婢，识得几个字。”
苏环失望透顶：“哎哟喂，那就是什么也不会！什么都得重新教你。”
苏环继续补充道：“丫头，你记住了，你来到这个家可不是来当大小姐的，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既然阿郎把你买回来了，你就是我家的人了，让你说话就要说话，凡是可由不得你的性子哩。”
“奴婢明白。”
苏环点点头：“嗯，你明白最好啦。你是冬天进我家门的，从今天起，你就叫冬儿吧，记住了吗？”
“是，夫人！冬儿记住了。”
苏环又对着冬儿一顿立威，才放冬儿回房。
此后，冬儿就待在杨家，帮助苏环操持家务，洗衣做饭采桑织布带孩子，虽然起初笨手笨脚，但孩子聪慧，又很勤快，日子久了啥都做的井井有条。
苏环对冬儿非常满意。
又说冬儿来到杨家之后，虽说是奴隶身份，但杨氏夫妇对她还算不错，养着养着倒像是自己的女儿，一年到头也会给她织几身新衣服，逢年过节发点喜钱，女儿杨玥听私塾讲课也跟着让冬儿听听。在杨家，冬儿原本拘谨的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
桃林杨大志，也是弘农杨氏的一支，只不过和其他支系比起来过于逊色，杨大志祖父是高祖朝左谏议大夫，官居四品，但大志父亲是小妾生的，偌大的家产竟未分到分毫，最后还被正房赶出家门。
高祖登基后，实行均田制，大志父亲才分到百亩田，说是百亩良田，其中二十亩是永业田，可以继承，八十亩是口分田，六十岁以后要归还朝廷。
杨家现在住的房子都是大志父亲自己挣的。大志成年后也分到了百亩田地，但杨护这一辈估计就分不到田地了，玄宗开元年间，由于人口大幅增加，加上士族门阀疯狂屯田，原本一丁分田百亩的均田制难以维持，新丁成年之后分不到田地了，只能向地主租田，成为佃农。
杨大志家就靠那四十亩田产生活，虽不能大富大贵，日子也能过。
大志父亲一直希望儿子可以考中进士，谋个一官半职，给他争口气，大志多次应试，都名落孙山，以致父亲死都没合上眼。
大志曾经也想过门荫入仕，但杨氏根本瞧不上杨大志这个庶出之后又才学不精的人，杨大志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也没啥出息了，就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立志好生教育儿子，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