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群芳閣搞這麼大動靜,官府是要管的。
旁的不說,把商籍和奴籍,同一等士族大家相提並論,這屬大不敬吧?
可為什麼沒人出面管制呢?
因為新官上任三把火,總得給頭頂上鋒遞點機會吧?
這不就是絕佳的好機會嗎?
進可燃火立威,退可體恤民情,都不會錯。
眾官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誰都不敢當這個出頭鳥。
最後是縣丞顧大人,也就是顧宴清的親爹顧誠,大著膽子率先發言。
“聽聞新任太守是霍大人您,南州百姓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這不,被群芳閣嗅到商機,舉辦起了別開生面的才藝大賽。百姓這是真把霍大人您當成是父母官了,您來了,大家心安,才敢這麼撒歡地鬧上一次。”
是朝的體恤民情方向奉承。
有人緊跟著以對立面開口:“聽說此次大賽,不論身份,什麼人都可以參加,這不是胡鬧嘛!人若不分三六九等,和畜牲有什麼區別?”
顧誠面色嚴肅:“劉大人懼言,人分三六九等沒錯,可若往上論,誰家祖上沒有低過門檻。”
好巧不巧,南戩國的開國皇帝,就是奴籍出身。
而此刻上座的霍大人之祖父,也是奴籍出身。
在一次戰爭中,無意間救了貴人,這才換來改籍換命的機會。
拿身份說事的官員,自知失信,忐忑地看了眼霍漢林,訕訕閉嘴。
霍漢林面色無虞,鼓勵道:“無妨,你們繼續。”
有人這時提起了姚家。
“聽說這次的主要獎品,均是姚記提供……姚家這些年,生意倒是做的紅紅火火。”
提起姚家,眾人紛紛屏住呼吸。
當年那件事,鬧得不小,霍漢林之子,至今還在邊塞。
雖說也當了官,但邊塞條件艱苦,哪有在南州城滋潤。
且若不是那件事,以霍家的背景,恐怕早就混到京都城去了。
果不其然,霍漢林眉頭深了深,撫了撫下巴足有一指長的鬍鬚,似才憶起般。
“姚記……聽說菊花酒不錯。”
上一任太守,正是利用這菊花酒維持著上面的關係,才始終壓著霍家一頭。
如今風水輪流轉,靠山倒臺,姚家也該落在他手裡了。
見上鋒有興趣,眾人紛紛議論開來。
“據說,這次大賽,本就是姚記在後面策劃。”
“下官也聽說了,確實是像姚家大姑娘的手筆。”
“聽聞那姚家大姑娘,就要和沈家嫡長子成親,山雞變鳳凰,可見是個厲害的。”
“還不是沈家落魄的緣故……”
“這事兒顧大人應該清楚吧,令公子和那位世子爺,不是至交好友嗎?”
被點名的顧誠忙擺手道:“在下教子無方,慚愧慚愧……不過,沈姚兩家結親一事,確實是真。至於此次大賽,究竟是何人策劃,下官確實不知。”
霍漢林若有所思。
姚家若像以前那樣默默無聞,對他來說,如同掐死一隻螻蟻一般,只看心情而已。
如今這般人盡皆知,倒真要好好挑一挑時機了。
尤其還攀上了沈家……
倒不是沈家動不得……怎麼說呢?
沈家好比是南州城的看家老狗。
它可以自己死,但不能被他這個父母官打死。
老死是氣數已盡,打死是不仁之舉。
前平陽侯那案子,不久前還被衡山王提起過。
保不齊哪天突然恢復爵位也不一定。
當今聖上年幼,由其姐嘉容長公主把持朝政。
傳聞長公主和衡山王,曾有過一段不清不楚的關係。
誰知道呢?
萬一呢?
霍漢林心思幾變,終是輕笑了聲:“熱鬧熱鬧也好,終歸是民間賽事而已,又不是官府舉辦,沒必要上綱上線。但作為縣令府,還是要提高警惕,莫要鬧得太離譜,到時上面追究起來,再治你們一個不作為的罪名就好看了。”
算是定了‘退一步’的調子。
想想也是,三六九等都參與了,這把火燒起來,後果還真不好預估。
階層是牢籠不假。
但並非所有牢籠都堅不可摧。
歷來,不也有很多人衝破牢籠,另改天地嗎?
這火要燒,但犯不著燒那麼大。
調子定下,以縣令為首的一應官員,忙起身應是。
顧誠作為縣丞,有監管之職,忙道:“多謝霍大人寬宥警醒,以防生變,下官這就親自前往監督。”
主要怕顧宴清那不孝子搞出什麼事情來。
有些火,是註定要燒的。
還是遠離為好。
霍漢林揮了揮手,“去吧。”
他倒要看看,看家老狗能不能護住姚家。
又護得了多久。
……
群英薈萃,在酉時落下帷幕。
群芳閣大賺特賺,入圍者滿載而歸,現場貴賓不亦樂乎。
可謂是場空前絕後,反響非凡的盛事一件。
顧宴清剛出場就被顧誠一把抓住。
“走,跟我回家!”
顧宴清眉飛色舞的神情僵在臉上,正想試圖撒嬌,被顧誠一腳接一腳地踹上馬。
“再敢忤逆多說一句,老子今天打斷你的腿!”
方可為眼睜睜看著,很是無措:“啊這……”
不是說好要去找‘世子爺’顯擺嗎?
顧誠想了想,轉身走幾步到方可為跟前,壓低聲音。
“若是去了沈家,告訴懷謙一聲,抓住機會,好好過日子。”
沈家為什麼願意低娶商賈女,大家心知肚明。
但沈家或許沒想過,這餡餅有沒有毒……
不管怎樣,從霍漢林的態度可以看出,暫時還沒想過動沈家。
若是沈懷謙爭氣,能借姚家財力站起來,往高處爬……沈家就永遠也沒人敢動。
懸在姚家頭上的刀,也就不足為懼了。
顧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幫誰。
他只是覺得,他的前任上鋒沈大人是個好官。
沈大人在時,對姚家那個案子有些虧欠,便多有照拂。
他只是希望,這世道能少一些偏頗,不要成為人吃人的煉獄。
尤其是今日,文人三甲中,竟有一人為商籍。
匠人與妙人中,有一人為商籍,二人為奴籍。
他說不上來這是種什麼感受。
有些熱血沸騰,又有些莫名的危機之感。
如若這世道,貴與賤,不再是決定命運的唯一標準,而是以每個人的能力和品德,為衡量的尺度。
如若摒棄那些陳腐的偏見,不再以出身論英雄,每個人都有搏取功名的機會,那這世道……
興許能公平一些,但同時也會更加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