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鄉紳吐出一口濁氣。
那無形的壓力,讓他感覺自己好似蒼老了不少。
李夫人看著自家老爺,如此心憂,但自己也難以相幫什麼。
思量再三,唯有化為一聲長嘆。
而後起身,走到李鄉紳身後,一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為李鄉紳活絡筋骨,揉動肩膀,而後附耳,媚眼如絲道:
“老爺莫要心憂,壓力甚重,久則損及腎氣……腎氣不足,恐失了男兒本色……”
李夫人在李鄉紳耳邊廝磨,嬌媚入骨。
李鄉紳一把抓住李夫人的手,眯著眼睛道:
“婦道人家,焉敢小瞧你家老爺?”
“今兒,老爺翻一翻餃子皮!”
李夫人翻了一個白眼,含情脈脈,輕咬嘴唇:
“討厭~”
……
李府外。
林錚駕著牛車而來。
正遇梁成在外,與李府看門侃侃而談。
“哎呦,這不是林獵麼?今兒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梁成看到林錚,不由想起前些時日,自己嘲諷林錚之子林軒,反被老爺斥責之事。
頓覺肝火上揚,直逼心宮。
林錚下車,拄起了柺杖,笑呵呵說道:
“梁兄弟,多日未見,風采更勝往昔啊!”
“勞煩通報一聲,林錚有山貨,孝敬給李老爺。”
山貨?
梁成和看門下人都為之一愣,恍若聽到了世上最為可笑的笑話。
眼下入冬,周邊獵戶,數次入山,皆無所獲。
這林錚……
來賣山貨?
二人不由看向林錚那裝得滿滿當當的牛車。
山貨之事,雖是不成文的規矩,但畢竟見不得過。
故此,來之前,林錚已經尋了一塊麻布,將牛車蓋上。
“眼下這光景,有一牛車山貨?”
“林錚,你莫不怕風大,閃了自己的舌頭?”
“我看你廢了一條腿,還如何上山?”
“好大的膽子,竟然戲弄我家老爺!”
梁成本就不喜林錚,加上林軒之事,厭上加厭,當下上前一步,抓住麻布一角,打算掀開。
林錚一把擒住梁成這爪子,猛然開口大喝:
“梁成,你作甚?”
“你這是壞了規矩!”
梁成被林錚一嚇,心頭一跳,而後惡從膽邊生:
“放手,反了天了?你誆騙我家老爺,還打算動武不成?”
“莫說你廢了一條腿,即便是你四肢健全,梁某也不會懼你!”
梁成說罷,便打算抽回手。
但林錚那一隻青筋暴起的手,便好似鐵箍,死死擒住梁成。
梁成漲紅了臉。
卻死活抽不回。
“你……”
梁成惱羞成怒,抬起頭。
卻看到林錚一雙赤脈貫瞳,好似猛虎一般的眼睛:
“壞了規矩,適可而止,當真以為林錚,只會殺獵物麼?”
梁成漲紅了臉,進退兩難。
心裡,卻滋生了一絲恐懼。
“何人如此喧譁?”
李鄉紳身披一件狐皮大氅,在李夫人的攙扶下,從府內走出。
李鄉紳憋了一股子氣。
本打算和李夫人風花雪月,暫時忘卻心憂之事。
結果,在去廂房路上,路經大門,聽到了外面吵鬧之聲。
頓時也沒有了興致。
“老爺,林錚他,誆騙您,騙您有山貨來孝敬!”
“我觀他在扯謊,便打算揭穿,結果……這廝那眼神,好似要吃人!”
梁成惡人先告狀。
林錚眼見正主來了,也懶得和梁成這等小鬼廢話,抱拳行禮道:
“李鄉紳,我林錚是什麼人,想來老爺你心中有數。”
“這一車,俱為山貨。”
李鄉紳看到滿滿當當的牛車,面露詫異。
林錚,在黎村,一直算是第一獵戶。
只不過時運不濟,害斷了腿,這才沉寂。
但二人合作多年,人品自然信得過。
“快!從後面進,入院我看看!”
李鄉紳急忙招呼。
林錚一語不發,趕著牛車,從後門入了李府。
待到院內。
林錚一把扯下麻布。
一牛車的山貨,滿滿當當。
連那山貨特有的羶味,撲鼻而來。
“這!”
梁成臉色煞白。
感覺天地之間,已然沒有半點聲音。
什麼都瞧不見,什麼都看不到。
唯有面前這一車山貨,火辣辣正在打他的臉皮。
“怎……怎麼可能……這麼多獵戶,都鎩羽而歸,他……”
“他林錚,一個瘸子,如何有這般能耐?”
梁成呼吸急促,心中狂呼。
奈何眼下老爺在場。
梁成不敢質問。
“如此之多?”
李鄉紳眼中流露出一絲狂喜,快步上前,就連那狐皮大氅,落在了地上,也是渾然不覺。
李夫人看丈夫如此興奮,倒也不氣不惱,彎腰撿起大氅,笑眯眯再度給李鄉紳披上。
“好,上好山貨啊……除了野味之外,還有棒槌……”
“不錯,品相極好,雖不足二葉,但也相差不遠……”
“嗯……這離母根也極為不錯……”
李鄉紳確認了山貨品質之後,滿臉振奮,眼睛之中,閃爍著淚花,雙手一把搭在林錚的肩膀上:
“老兄弟,你可幫了我大忙啊!”
林錚笑了笑,搖頭道:
“李鄉紳滿意便好,林某平日裡,沒少受老爺幫襯,實在算不上什麼忙!”
李鄉紳笑得合不攏嘴,拉著林錚,便是不斷吹捧。
話裡話外,還在打探林錚狩獵的秘籍。
入冬時分,還能有這麼多收穫,實在難得,更何況,林錚還廢了一條腿。
林錚思量一番,決定道出實情。
畢竟,自家兒子,眼下雖然變好了,但在村中風評不好。
兒子欲成武者,少不得和李鄉紳這般老爺打交道,提前為他鋪好路,也是他這個父親該做的。
“實不相瞞,小老兒哪裡有這般本事。”
“只不過,我那不爭氣的兒子,自從上次進了一次山之後,性情大變。”
“甚至在走山這一行,極有天賦……”
林錚謙遜回答:
“興許是他有些福源,得了山神爺恩典,開了靈竅。”
“人也變得奮進不少,整日泡在山中。”
“這些山貨,也不過是他三日所得罷了!”
三日所得!
聽到這話。
整個李府都靜謐無聲,落針可聞。
這一車,少說有兩百斤。
哪怕是在春季這等時節,如林錚這般好獵手,也打不到這般多獵物。
眼下入冬,林軒卻能有這般成績。
若是一隻跑山豬,還有可能是撿漏……
但這些山獸,還有棒槌,離母根,可都不僅僅只有一份兒啊!
這說明什麼?
此人,必定是個打獵奇才,有一套自己的追蹤尋寶之法。
梁成站在一旁,背後生出了一股寒意。
他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甚至還有些懷疑,認為林錚扯謊。
一個遊手好閒的懶漢,怎麼一下開竅成這般?
怎可能?
但若不是林軒,難道是林錚?
廢人一個,上山都夠嗆。
“這……這山神爺,怎不點我開悟啊!可惡!”
梁成暗中咬牙。
“哈哈哈!虎父無犬子啊!好!”
李鄉紳撫掌大笑,拍了拍林錚肩膀,對林軒大肆讚賞。
李鄉紳是個聰明人。
他能夠聽出林錚這番話背後的意思。
林軒的能耐,非一時運氣,而是長久之功。
對於李鄉紳眼下困境,正缺林軒這樣好手。
“來人!去稱重!”
李鄉紳喚來一個下人,取來了量獸之具。
因山貨,時常有大貨,李鄉紳家裡,自然也有專門量獸之具。
此物,也可稱之為“衡器”。
“老爺,攏共兩百七十六斤五兩。”
下人稱好,告知李鄉紳。
“如此……這些山貨,三兩銀子,我收了……”
李鄉紳湊到林錚耳邊,壓低聲音道:
“至於那六株棒槌……六,五……四,二……加上離母根,攏共十八兩。”
“所有山貨,二十一兩銀子……你是老夥計,這個價格,咱兄弟可沒壓你……”
林錚點了點頭。
林錚帶來的山獸,不算多珍貴,價格本就不高。
只不過,眼下入冬,山獸肉緊俏,李鄉紳頗為客氣,給得高一些。
而棒槌,則會吃香不少。
但李鄉紳給的價格,也算極為誠心了。
按照城內野欄的行情,六兩棒槌,撐死也就四兩銀。
至於那離母根,算到一起,總體還是林錚佔了便宜。
“好!李老爺敞亮!”
林錚點了點頭。
“好說,好說……只是希望,貴公子日後還有山貨,知會一聲,我親自去取。”
“哎呦,我這身子骨不行,要補一補。”
李鄉紳賠笑說道。
林錚對李鄉紳的心思門清兒。
二人談論這些,都是揹著人,壓著嗓說話,雖是不成文的規矩,但終究還是要注意。
李鄉紳,這是看上了林軒長期搖錢樹的能力。
林錚笑了笑,未曾搭話,而後看向了梁成,摸了摸鬍子道:
“李老爺的為人,林某自然是信得過,只不過,這門檻太高,咱們這些窮苦人,只怕高攀不上,以後連李府都進不來哦。”
梁成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忙道:
“林……林叔,我……老爺……”
“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的錯!”
梁成也是一個狠人,抬手就給自己幾個耳光。
這嚴寒天氣,抽得嘴角冒血,下手極狠。
林錚眯起眼睛,沒有說話。
李鄉紳看到這一幕,心裡微嘆,而又眼神逐漸凌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