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瞬間。
馬場裡上百匹駿馬朝人群狂奔而來。
眾人被嚇得四散而逃。
沈芙最慘,被馬踩了一腳,整個人倒在泥濘上,狼狽不堪。
沈夫人驚叫一聲,將沈芙緊緊護在身下。
“芙兒,傷到哪兒沒有?娘看看…”
沈芙滿臉驚恐,看到沈初梨向自己靠近,尖叫著抱住沈夫人。
“娘!姐姐又來了,你快攔住她,別讓她靠近我!”
沈夫人擋在沈芙面前,狠狠瞪著面前的大女兒。
“沈初梨!你想做什麼!”
看著眼前母慈子孝的場面,沈初梨冷笑一聲。
“雪團是祖父留給我的,你憑什麼把它給沈芙?”
沈夫人沉著臉道:“你能不能有點良心?芙兒從小懂事,從未開口要過什麼,你既已入宮,那畜生和你便沒了關係,送給你妹妹怎麼了!”
沈初梨道:“雪團不是畜生!沈芙她私下偷偷虐待雪團,它會死!”
沈夫人皺了皺眉,“一匹馬而已,死便死了。”
大女兒雖是她親生,從小卻在鄉下長大,又做出下藥勾引太子的荒唐事,丟盡了沈家臉面,她實在不喜!
小女兒是她的小棉襖,她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
“沈家給你五千兩銀票,你想買多少匹馬都可以!不要衝你妹妹發火,她是無辜的。”
“無辜?”
沈初梨挑了下眉,笑容裡多了幾分諷刺。
“知道為何雪團不服她管教嗎?因為祖父的馬血統純正,她身為奴僕之女,如何馴服?”
“住嘴!”
沈夫人低頭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沈芙,厲聲喝道:
“芙兒和你不一樣,你從小被女屠戶養大,吃慣了苦,自然和畜生親近一些,芙兒嬌生慣養,如何能馴服野馬?”
大哥沈明逸幫腔道:“沈初梨你太沒教養了,和那個殺豬的一樣,你就不能像小妹一樣懂點事?”
“嘴巴放乾淨點!”
沈初梨眼神冰冷。
“你們別忘了,嬌生慣養的人本該是我,是你們太蠢,把我弄丟了,我從小沒爹沒孃,是胭姐姐抱我回去,用獸奶養大,我受的一切苦,都是拜你們所賜!”
“沈芙擁有的一切,都是從我這裡偷來的。她和高南柔一個偷男人,一個偷爹孃!我因為你們的過失差點死在外面,就是命賤,就是活該嗎?”
“旁人辱我罵我也就罷了,你們身為我的血親,也說這種話,你說你們不是蠢豬是什麼?!”
十六年前,沈初梨被人偷走,那時她只有兩歲。
是七歲的溫胭抱她回家,並撫養長大。
沈初梨叫她阿姐。
溫胭為了養活她,全然不顧周圍異樣的目光,做起了屠戶買賣。
卻把她養在鄉間小鎮,教她識規懂矩、讀書習字,把她寵成了掌上明珠。
對沈初梨而言,溫胭是姐姐、是家人,亦是這天下對她最好之人。
“沈初梨,你夠了!”
太子霍景恆在一旁聽了半天,終於忍無可忍。
雖然他明知,沈初梨受了委屈。
也明知,這匹馬對沈初梨十分重要。
但沈初梨方才引得馬群發狂,險些傷了柔兒,令他不爽,他得給她教訓。
他道:“孤做主,這匹馬送給你妹妹。”
他護著懷裡的高南柔,姿態溫柔,“你嚇到了柔兒,立即向她賠罪!”
馬群被禁軍控制,吃瓜群眾又圍攏上來。
眾人目光在被太子護著的高南柔,以及孤零零卻氣勢不減的沈初梨身上來回轉,眼睛瞪得像銅鈴。
什麼情況?
太子為護小女官當眾讓太子妃賠罪?
此等皇家秘辛,百年難遇啊!
史官筆桿子都揮冒煙了,沈初梨卻一臉不屑。
曾經的她會難過、哭泣。
如今她只覺得晦氣。
要是可以,她真想撕爛這對狗男女的嘴臉,徹底斷了和皇家的聯繫。
“賠罪?好說呀。”
沈初梨往石頭上盤腿一坐,抬手又一道響亮的馬哨。
下一秒,雪團長嘶一聲,兩隻前蹄一下子揚高,幾乎要直立站起來,而後瘋狂的扭動。
馬背上的高南柔,猝不及防跌了下去!
看著狼狽的高南柔,沈初梨伸了個懶腰。
“對不起。”
馬場鴉雀無聲,大夥都看傻了。
…這這這太子妃,也太剛了!
“你!”
霍景恆連忙抱起高南柔,目光陰鷙盯著沈初梨。
後者不卑不亢,抬眸與他對視。
眼看騎虎難下,有一個馬伕忽然開口道:
“太子殿下、沈夫人,這匹馬沈老將軍親自吩咐,由二小姐親手養大,奴當時就在身邊。”
沈芙睫毛顫了顫,有些無措地捏了捏衣角,隨後在沈初梨面前跪下,聲音輕柔。
“妹妹不知這匹馬是祖父專門留給二姐的,便跟母親開口要了。二姐,對不起……”
沈初梨抱著胳臂冷眼瞧著。
沈芙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家閨秀,及笄也未定下婚事,說要留在爹孃身邊盡孝。
沈家上下都很喜歡她,沈夫人更是當心肝寵。
所以無論家裡丟了什麼,哪怕不是沈初梨做的,所有人都只會懷疑是她。
沈初梨牽過雪團,撫摸著被血染紅的馬鬃,心中一痛,轉眸冷冷看向霍景恆。
“殿下可聽見了?是沈芙搶了我的,該她向我道歉!”
沈初梨語調不高,卻帶著一股從骨子裡透出的驕傲和自信。
“我不是高南柔那樣厚顏無恥的小偷,上趕著偷男人,我不需要。”
“偷男人”三字,深深刺痛了高南柔。
她剛想開口反駁,正對上沈初梨刀子似的目光,嚇得立馬閉上了嘴,只緊緊扯住霍景恆的衣袖,眼淚婆娑。
霍景恆握了握高南柔的指尖,轉身命令道:“太子妃犯病了,來人,送她回宮!”
他心中惱火,不知沈初梨吃錯了什麼藥,竟敢當眾反駁自己。
可身為大晉太子,總要顧惜皇家顏面,有什麼事回去再和她算賬。
沈初梨看著朝自己靠近的禁軍,知道霍景恆動了大怒。
換做從前,她早一個滑跪了。
可今日,她馬鞭一甩,動作利索地翻身上馬。
沈芙刻意笑盈盈提醒她,“二姐,太子殿下請您回宮,你這般上馬實在不妥…”
沈初梨輕蔑瞥她一眼,“奴僕之女,不配說話。”
“我是大晉太子妃,你偷了太子妃的馬,按晉律,該行杖刑,來人——”
沈夫人緊緊護著沈芙,“馬是我給你妹妹的,你敢打你妹妹,乾脆連我也一塊打!”
沈初梨道:“你是我生母,說你眼瞎不合適,不過你眼睛確實沒睜開。沈芙一個外人,享了我十幾年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如今還要霸佔我的馬,你倆眼珠子是擺設嗎?!”
“你……你胡說什麼!”
沈夫人聲音都在抖,明顯底氣不足,“當初家裡把你弄丟,收養芙兒時她也才六歲,她能決定什麼?你受的罪和芙兒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該怪她!”
大哥沈明逸呵斥:
“我們現在疼愛芙兒,還不是因為你回家後總是惹事生非,不停欺負芙兒,讓沈家成了全京城的笑柄!還不快跟芙兒道歉!”
“啪!”
沈初梨一鞭子甩在他身上,“道你媽歉,滾!”
討好沈家的小千金道:“太子妃,你怎麼能為個畜生罵人呢?皇室和沈家門風都被你敗壞了!”
“啪!”
沈初梨反手一鞭子打散她的髮鬢,“你是什麼東西?你也給我滾!”
高南柔兩條腿不停打顫。
“啪!”
沈初梨一鞭子打在她臉上。
高南柔捂著臉,不可置信瞪眼尖叫:“我什麼都沒說,為什麼打我?”
沈初梨冷笑,“我想打就打,主子教訓奴才,還要挑個黃道吉日?!”
“你!”
高南柔委屈的直哭。
霍景恆剛想訓斥,沈初梨先他一步開口:“太子殿下當著朝臣的面護著通房,馬上就會傳到皇上耳中,還是想想如何解釋吧!”
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們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曾經討好霍景恆、努力融入沈家的沈初梨,怎麼忽然跟瘋了似的。
莫非…真被刺激到了?
就在這時,沈芙忽然站出來,跪在了沈初梨面前。
“二姐!太子妃!都是芙兒的錯,芙兒願受責罰。求求你,求你放過大哥和母親!”
沈初梨樂了,“裝什麼?說的像我欺負你一樣,你捱打,是你本就該打。”
“昨夜,你召高南柔去你房,商量今日如何逼我發瘋,這樣便可讓太子更加厭惡我,把我關進冷宮,高南柔也可藉機上位。”
“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可惜——你太蠢!”
“你不是嫉妒我是沈家真千金嗎?你不是一直想壓我一頭嗎?簡單啊,你又不是沈家親女兒,我爹那麼多房小妾,你努努力還能和我娘當姐妹,沈家不都你說了算……”
“啪!”
一耳光重重甩在沈初梨臉上,將她從馬背上打下來。
沈夫人氣的肝膽欲裂。
“沈初梨你住嘴!你不乾淨不要扯上你妹妹!你受得所有苦,都是你的命,你要認命!”
大哥沈明逸也回過神,“沈初梨你太惡毒了,芙兒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總是針對她?還要汙衊她的清白?”
沈初梨嘴角滲血,她滿不在乎吐掉。
“清白?你們敢再動我一下,我就把沈芙那檔子破事全抖出來,看看哪個好人家敢娶她,試試?!”
她討好,沒人喜歡她。
死了一回,沈初梨想通了。
乾脆讓所有人都討厭她。
他們讓她不痛快,那她重來一世,就要讓這些人更不痛快!
眾人八卦的心瞬間被挑起。
沈芙是沈家培養的千金貴女,一舉一動皆是京中典範。
沈夫人對小女兒的婚事,那叫一個上心。
沈初梨口中的破事,到底指的什麼?
眼看越鬧越大,霍景恆坐不住了。
畢竟關乎儲君顏面,他也實在搞不懂,沈初梨昨晚還在給他捏腿,怎麼一夜之間,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實在太奇怪了……
馬場這麼一鬧,有好事者通知了沈初梨的父親,沈大將軍,沈懷勝。
他火急火燎趕來時,正看到大女兒在無差別發瘋。
太子霍景恆走到沈初梨面前,拽著她就往馬車走。
“別丟人現眼了,跟孤回宮!”
沈初梨咬牙甩開,“丟人的是他們,我為何要走?”
沈懷勝氣不打一處來,執起戒鞭跨著大步就往前衝去。
就在這時,林間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下一秒,無數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從草叢竄出,朝塗著脂粉的沈初梨、沈芙、高南柔游去。
沈初梨幼時被毒蛇咬過,差點丟了命,有很大的心理陰影。
所有人都知道。
這一刻,沈初梨親眼看見,她的親爹、親孃、親哥,通通撲向假千金沈芙。
她太害怕了,下意識去抓身側的霍景恆。
可…只抓到了空氣。
一抬頭,便見霍景恆沒有絲毫猶豫,丟下她,一個箭步飛奔向高南柔。
以絕對守護的姿態,將她護在身下。
而沈初梨,被無數條毒蛇圍住,沒有一個人站在她身邊。
她眼睜睜看著那些森寒的獸瞳泛著嗜血的光,三角形的頭顱高高昂起,口中嘶嘶作響,鋪天蓋地朝她湧來…
大家瞧見蛇群朝沈初梨游去,都鬆了口氣。
沈夫人哭著問沈芙有沒有嚇著,霍景恆脫下大氅緊緊將高南柔裹住,吩咐人拿來薑茶給她壓驚。
大夥手忙腳亂,完全忘了還有一個沈初梨。
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角落。
沈初梨抱著頭瑟縮著,眼看著那些惡蛇纏上她的腳踝,亮出兇狠的獠牙…
她絕望閉上眼。
下一秒,雪團長嘶一聲,似一道雪白閃電,不顧一切朝著沈初梨飛奔而來。
雪團用它滿是傷痕的身軀擋在她面前。
無數條毒蛇狠狠咬在雪團腿上、身上,它痛苦地刨動著蹄子,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動靜太大, 以至於眾人終於發現太子妃還生死未卜。
就當大夥循聲望去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太子霍景恆手握滴血長劍,劍刃的寒光在陽光下閃爍,殷紅的鮮血順著劍身緩緩滑落,一滴又一滴地濺落在地上。
而他的腳邊,雪團已轟然倒下。
“此馬中了蛇毒,為避免傳染馬群,斷不可留。”
霍景恆收回劍,冷冷說道。
沈初梨跌坐在地,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切。
全京城唾棄時她沒哭,夫君背叛時她沒哭,全家拋棄時她也沒哭。
單單此刻,淚終於不受控制落了下來…
她不要了。
丈夫、家人,所有的所有…
她都不要了。
霍景恆看著沈初梨剛才還盛滿恐懼和憤怒的眼睛,在這短短一瞬間褪去了所有神采,心口微微一突。
他從沒見過這副樣子的沈初梨,彷彿傷心到了極致。
可——
她竟敢傷了柔兒,就該承擔後果!
–
一場鬧劇後,天色已漸沉。
眾人收拾好後,準備離開馬場,卻見沈初梨還跪坐在雪團身邊,不吵不鬧。
一片死寂。
沈懷勝看到大女兒如此,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要打沈初梨,被沈芙攔下了。
他戎馬一生,極重臉面,今日算是被沈初梨敗完了。
他指著沈初梨的鼻子怒罵:“都是我的女兒,芙兒就乖巧懂事,偏生你如此頑劣!如今還要為一匹畜生守孝不成?!”
沈初梨冷冷瞥他一眼,“雪團不是畜生。”
“你——”
眼見沈懷勝氣極,沈芙柔聲勸道:“算了爹,天色不早了,咱和娘、兄長先回家吧,二姐也要回宮了。”
就在眾人轉身的瞬間,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這窩囊太子妃,誰愛當誰當,我要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