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
王導的聲音落在耳邊。
餘知棠還沒回過神,面前的男人已經鬆開了手,轉身走向一旁拿起溼巾,細細擦起了每一根長指,就像以往那般。
哪怕他倆後面在一起了,男人也鮮少和她十指相扣,總是擱著一層衣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如果倆人手牽手的時間有些長了,男人還會突然鬆開她的手,背過身,偷偷拿起紙巾用力地擦著接觸過她的掌心。
那時他的薄唇會抿成一條冷淡的線,色澤偏淡的長睫半遮住眼睛,而眸底是漠然,彷彿是嫌棄到了極點,卻又不得不忍受的模樣。
因此她從不敢問他是不是嫌棄自己,而現在更是沒有質問的立場。
思及此,餘知棠微低著頭,單手攏了攏耳邊散亂的長髮,就像以往那般假裝看不見男人的嫌棄。
強壓下心中泛起的種種酸澀,她抬眸看向了王導。
王導的臉上還殘留著滿意的神色,簡單誇讚一句:“很好。”
又道,“去塔底拍另一幕吧。”
隻字不提剛才的事。
餘知棠垂了垂眼,也不意外。
導演內部也有自己的人際圈子,更何況她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十八線,冷漠忽視已經是他們最好的態度了。
默了會,她應了聲好。
剛想轉過身,卻聽王導補充了句:“劇組裡小打小鬧是常有的,有什麼事等拍攝結束後,我自會為你做主。”
聽了,餘知棠驚訝地抬起眸,臉上有些意外。
隨即,她感激地道了聲謝。王導這一聲準話下來,史導在圈子裡的名聲估摸著也要臭。
王導擺了擺手,催促著趕人:“去吧,小謝這邊還要拍。”
餘知棠點點頭,走向鐘塔外面。
這場MV比較大型,需要兩個導演指揮不同的場地,而鐘塔內的場務還在有條不紊地佈置著男主角的單人背景。
此刻,謝祈宥佇立在窗邊,俯瞰著鐘塔外面的景象。鐘塔外正在人工降雪,白茫茫地覆了一層大地。
女人穿著一身立體花連衣紗裙,站在來來往往的群演中,成了天地裡唯一一抹亮色。
他掩了掩眸,正想轉過身,卻不想王導忽然湊過來。
“我倒是沒想到,為了這場MV,你竟然會主動去接觸女主角。”
要不是謝祈宥最後還拿溼巾擦手,王叄肆都要懷疑他真的看上那個十八線了,不過……
王叄肆俯視向塔底,不禁吐槽:“你這錢像是瞎子買燈。女主角的戲服花了幾百萬,卻不讓我拍個完整,鬧著玩兒。”
說到這,他鬼使神差地萌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想法:“她總不能是你前女友吧?”
聞言,男人偏過頭看他,目光很淡。
默了會,反問著:“你覺得呢?”
王叄肆笑,“挺會賣關子的。”
又沉思著:“我覺得不像。她要真是你前女友,我不信你這性子能按捺得住三年,不搞出點風聲才怪。”
說起“風聲”,他不禁好奇:“那林初靜呢?我剛剛去瞄了眼微博,微博又崩了一次,也不知道你倆又發生什麼了。”
男人蹙眉:“只是路過。”
“就路過你都能路過四次。”王叄肆搖頭笑:“要我說,你要真舍不下你那前女友,那就去試試嘛,多大點屁事能讓你這麼猶豫?”
想起史導那些“劈腿”言論,他瞥了眼男人的俊臉,真誠道:“只要她還沒結婚,你就算是去當男小三,光憑這副長相,也能夠把她搶回來。”
聽了,謝祈宥微微垂眸,視線瞥落在鐘塔底部……
餘知棠正站在街道上,周圍來來往往的都是群演。群演們面黃肌瘦,身上的衣服摞著大半補丁,有的也只是披了幾塊破布。
負責拍攝的是史導。
餘知棠需要做的就是背對著鏡頭,一路逃跑,直至摔倒在地。這些“饑民”想要抓住並分食藤蔓怪物,這也是藤蔓怪物後來躲在鐘塔裡面不出來的原因。
此刻,她提起輕如雲霧的裙襬,用盡渾身力氣去奔逃。
耳邊,是呼嘯颼飂的風聲。
身後,是喊打喊殺的人群。
如同血色深紅的天際下,一頭黑色長髮在空中肆意張揚,宛如一場史詩級的視覺盛宴。
在臨近雪的盡頭,她猛地摔倒在地。
綢緞般柔順的墨髮沿著薄削的肩膀滑落下來,大片傾散在皚皚白雪上。
身後,饑民越來越近……
“停!”
餘知棠扭過頭,正對上史導的臭臉。
史導盯著她,又望了一眼鐘塔的方向,冷嗤道:“也就馬馬虎虎讓你過了,省得辣住我眼睛。”
他原想讓女人多摔幾次,但無奈女人的動作實在沒有可以挑剔的毛病,再加上鐘塔上的人還有可能在看這一幕。
史導只能罵罵咧咧。
見拍攝內容沒問題,餘知棠便沒理會他,也不想繼續好臉相對。
她冷著臉色,扯下假髮套遞給負責道具的工作人員,轉身走回鐘塔。
鐘塔上,謝祈宥的單人戲份剛剛拍完,臉上還殘留著“血跡”。
此刻,他正拿著卸妝道具除去這些“血跡”,不一會兒就露出一張毫無瑕疵的臉。
所以,這劇組是沒有卸妝師嗎?
餘知棠見了,不免詫異了瞬。
很快地,她的疑惑得到解答。
男人的助理從背後走來,向她說笑著:“謝總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臉,如果他不打算繼續當歌手的話,去做個化妝師也是綽綽有餘。”
餘知棠偏頭看向劉林,想起剛才的事情,說了聲謝。
卻不想,這一句話出口後,劉林的臉色頓時微妙起來。
默了幾秒,他回道:“不用謝,應該的。”
聽了,餘知棠朝他笑了笑,正打算結束這個話題。
可還沒出聲,剛卸完妝的男人恰好掀起眼皮,正正撞進了她的目光。
餘知棠的笑在這一瞬間僵住了。
男人看著他倆,臉色發冷。
空氣一下子凝滯起來,直到王導喊了一聲:“收拾收拾,我們開拍相識部分。”
餘知棠像是獲救了一般,立馬錯開男人的視線,轉過身應了句“好”。
說完,她的視線瞥向窗外。
窗外,夕陽已經褪去大半,剛好是劇本里要的“日落時分”。
在這一幕裡,她只需要配合男主角,適當呈現出一些不露臉的部分。
再斂回視線,燈光已經調成了昏黃色。一個場務飛快遞給她一根道具,囑咐她拍完記得放回角落的箱子裡。
餘知棠應了聲好。等她走到古鐘的後面時,男人已經起身站在窗邊。
一切準備就緒,王導喊了聲:“Action!”
餘知棠立馬進入狀態。
藤蔓怪物在鐘塔裡意外發現了一個闖入者。她躲在古鐘後面,伸出自己的藤蔓在地上織成一道道鬼影,想要嚇跑這個正在吹風的男人。
但很快,她發現這個男人是瞎子,根本瞧不見地上的影子。
她只能悻悻收回藤蔓。
卻不想,其中一根藤蔓不小心碰到了古鐘。古鐘發出一聲悶響。
緊接著,聽到聲音的男人轉身朝她走來。她開始逃避,繞著古鐘躲。
男人側了側耳朵,反繞著古鐘追。
不久後,男人的鞋踩住了她的裙襬。
她惱怒,仰起臉,惡作劇般地把一根刺藤伸向了男人。
男人誤以為是友好的打招呼。
他伸出手,緊緊握住了這根刺藤,卻紮了滿手的血。
同一時間,王導正在給這個場景做個手部特寫。
餘知棠的視線落在男人的手上,“鮮血”正從冷白的長指間流過。
她想起這一幕的歌詞,被號稱最深情最性感的部分——“慾望已抓住藤蔓;還以為,以為是薔薇;不想那刺,那疼扎進掌中…”
這首歌她聽過不下千遍,男人的嗓音彷彿還回蕩在耳畔,低沉的聲音帶著輕微滯頓的哽咽。
他的粉絲們都說他愛慘了前女友,但作為當事人的她只覺得男人的人設營銷非常成功。
一句“深情”換來這首歌的大爆,以至於他的身價一夜暴漲,至今都沒有人打破他的記錄。
餘知棠垂眸看著手中的刺藤道具,思緒滋生在昏黃的光線裡,如同潮漲般湧上心頭,連同那些被忽視的事情。
她不知道男人為什麼會抽中她來拍攝MV,但思來想去,她只能得出一個最符合男人性格的答案。
應該是報復,又或者說是在炫耀他今天的成就。
像他那樣順風順水的人,估計是第一次被人甩,內心不爽也很正常,更別提他還是一個特別愛記仇的男人。
但如果再回到當初那一刻,餘知棠還是會做出當年的選擇——與其被人拋棄,不如她主動放棄。
再回過神,她忽然發現手中的刺藤不小心被自己掐出一個淺淺的印子。
她抿了抿唇,略微鬆了鬆手,試圖把這個淺淺的印子消去,最好能夠恢復成原樣。
卻不想,刺藤的另一端忽然傳來了一點拉扯的力道,差點抽走這根硅膠材質的道具。
她一愣,下意識拽住這根刺藤。
又不解地抬起頭,恰好對上了一雙黑黑沉沉的眼睛。
此刻,男人的視線從她的臉上,慢慢瞥落在了她的纖指上。大拇指的前端,一個淺淺的月牙印子亮在了這根刺藤上。
餘知棠的心陡然一跳。
想起劇組裡的道具都是男人出的錢,她抿了抿唇,默默用指腹掩蓋住這個小小的月牙印。
男人看著她,眸色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