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嬤嬤帶侍女入內伺候,藺聿珩依舊神情嚴肅,依稀透著些許不悅。
穆歲安規矩地坐在銅鏡前,任由侍女為她梳理髮髻。
原本她已用玉簪束好頭髮,但藺聿珩面露嫌棄,遂差遣侍女前來。
不就問一下寢衣之事嗎?她又沒讓這男人花錢給她買!
她只是暗自琢磨,待向皇帝討來嫁妝便買兩件,她和棠棠一人一件。
什麼郡王爺!就是個小氣鬼、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藺聿珩坐於小榻邊看書,偶爾抬眼望向銅鏡,恰好可瞥見穆歲安。
但見她神情多變,時而撇嘴,時而皺眉,甚至還會暗暗翻白眼。
臉上寫滿了不高興……卻又似乎在極力隱忍著。
“……”藺聿珩不禁心生疑惑。
他因妻子的漠視而稍感不悅,穆歲安又是因何而氣惱?
此時,為穆歲安梳理髮髻的侍女輕聲開口:“夫人,這朝雲近香髻,您是否喜歡?”
聞言,穆歲安回過神來,抬頭望向銅鏡裡的自己。
“哇!你好厲害啊!同樣都是手怎麼差別這麼大!謝謝姐姐!”
一旁的喬棠亦是連連點頭,看著髮髻仔細打量,手上還在不停地比劃,仿若在學習。
“夫人過獎……奴婢愧不敢當。”粉衣侍女福身施禮。
徐嬤嬤忽而開口:“白芍是長公主殿下賜予公子的通房,海棠亦是,二人自然聰慧。”
聞言,藺聿珩眉頭一皺,“嬤嬤去伺候母親吧,我與夫人稍後便至。”
“是……”徐嬤嬤躬身應道,然而她的腳步卻徑直邁向床榻。
“嬤嬤……”藺聿珩放下書卷,面色略顯陰沉,“我傷勢未愈,昨夜並未與夫人圓房。你這般尋找元帕,是要公然予我難堪?”
“公子恕罪!”徐嬤嬤急忙跪地。
她是長公主府的掌事嬤嬤,伺候殿下三十餘年,故而平日公子待她亦有三分敬重。
豈料,公子竟會因這小土匪,當著諸位丫鬟之面而斥責她。
“退下吧,我不希望府中因此事而生出流言蜚語。”藺聿珩語帶警告。
“是……”徐嬤嬤即刻躬身退下。
白芍抬頭看一眼穆歲安,見其未因她們的身份而生氣,頓時輕舒一口氣。
“夫人,您膚質白皙細膩,且面色紅潤有光澤,無需塗脂抹粉,奴婢覺得這般正好。”
“對對對!”穆歲安表示贊同,“這樣已經很美了,再打扮就要成仙了。”
“……”藺聿珩輕咳一聲,隨即起身往外走,“既然已夠美,便去向母親敬茶請安吧。”
“稍後要進宮謝恩,喬姑娘不懂宮中規矩,不宜前去,還是讓白芍與海棠陪著你……”
“不必!”穆歲安連忙打斷,“我一個人就行,保證不亂動不亂說!”
這兩位姑娘,可是長公主賜給郡王爺的人,哪能做她的丫鬟?
“隨你……”藺聿珩轉身離開屋內。
穆歲安在他背後做了個鬼臉,繼而看向喬棠,“棠棠,你在這吃飯,我一會就回來。”
“歲歲……”喬棠小聲道,“我想去外面轉轉,再抓幾條大魚回來,晚上咱們做烤魚。”
萬一那位長公主為難歲歲,晚上不給她們吃飯咋辦?
歲歲特別能吃,頓頓要吃兩大碗米飯或好幾個饅頭。
最喜歡吃的,便是各種烤肉……
待穆歲安踏出院子之時,已然瞧不見藺聿珩的身影。
“小氣鬼,都不知道等我……”
“你眼睛長那麼大是擺設嗎?”
藺聿珩自拐角處緩步走出,打斷穆歲安的嘟嘟囔囔。
“我如何小氣?為你裁製衣裳,購置首飾,只是零用少了些。”他邊說邊往前走去。
“我很快就有銀子了……”穆歲安小聲嘀咕一句。
“穆歲安!”藺聿珩突然糾正,“女子走路應抬頭挺胸,目視前方,不可左顧右盼,且步履要輕盈無聲,你的步伐邁得太大。”
穆歲安:“……”
只見她眼珠一轉,倏地飛身躍上前方假山上,雙手環胸,俯視著目瞪口呆的藺聿珩。
紅裙衣袂隨風輕輕舞動,女子立於石尖之上,盡顯瀟灑之姿。
“如何?這樣飛起來,是不是就沒有聲音了?”她一臉無辜地問道。
她本欲繼續忍耐,但這男人實在是太能嘮叨,滿口皆是規矩。
“穆歲安,立刻下來!”藺聿珩神色格外嚴肅,聲音中蘊含幾分怒意。
穆歲安向來懂得見好就收,她隨即飛身而下,自顧自地悶頭往前走。
“今日你身著曳地長裙,走路過快極易絆倒,你不應這般胡鬧……”藺聿珩繼續絮叨。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夫君……”
穆歲安腳步一頓,突然伸手輕扯著藺聿珩的衣袖,可憐兮兮地致歉。
這一聲嬌滴滴的“夫君”,讓藺聿珩心下一顫,險些身形不穩。
“夫君,是我不好……我從小就沒有學過規矩,阿孃走得太早,阿爹又整日不著家……”
說話間,穆歲安輕咬紅唇,用無辜且委屈的眼神,直直盯著藺聿珩。
“我沒有怪你……”藺聿珩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他輕輕握住穆歲安的手,特意放緩自己聲音,“是為夫要求過多,我們暫時不學,往後我親自教你。”
此事是他思慮不周,操之過急……
一個自幼連飯都吃不飽的姑娘,又如何習得這些所謂規矩呢?
藺聿珩不再多言一句,只緊緊牽著穆歲安的手,徐徐往前走去。
穆歲安偷偷瞥一眼男人的手,眼中委屈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打小阿爹要揍她的時候,裝可憐是屢試不爽的妙計!
只要能讓這老夫子閉上那喋喋不休的嘴,無論苦肉計還是美人計,反正能奏效就行。
況且,昨夜她認真想過,只要郡王爺在外與她裝裝樣子——
那麼朝廷的某些人,或許就不會像以往那樣,發放軍餉時猶如割肉……
片刻後,二人抵達長公主的主院。
昭陽長公主見到自己的兒子,竟與小土匪牽手而來,不禁面露驚愕。
然而,待她看清穆歲安的臉,瞬間便明白這其中緣由。
這麼一個白嫩嫩的小姑娘,一副怯生生的模樣,竟然出身土匪窩!
“母親。”藺聿珩鬆開手,恭恭敬敬地向自己母親請安。
“見過母親。”穆歲安依著方才老夫子臨時教導的規矩,恭敬施禮。
“……”昭陽長公主看到這生硬且勉強的禮儀,頓時眉頭緊蹙。
女子空有一副勾人的美貌,終究是難登大雅之堂。
藺聿珩見穆歲安還在行著禮,無奈提醒:“母親,您早些用茶,皇祖母還在等您呢。”
“……”昭陽長公主抬手示意。
這不成器的兒子,一夜之間便開始袒護小土匪了。
“無需敬茶了……你二人這樁親事本就禮數不周,不必在意這些,今日一同用早膳吧。”
言罷,昭陽長公主全然不顧自己兒子的眼色,徑自起身朝膳廳走去。
一個小土匪,說不定尋個機會便可將其休掉,怎配奉她這杯婆母茶!
對此,穆歲安毫不在意,甚至與昭陽長公主的想法不謀而合。
她與郡王爺的婚事,也許在某一日就會突然作罷。
到那時,她便能重回飛雲寨,做一個自在的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