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玉京。
長公主府主殿。
“謝玉珩, 能不能不要在定親宴上拋下我?”
一襲繡金對襟鳳尾羅裙的沈昭璃扯著謝玉珩的衣角,眼眸輕垂,聲音微顫。
“僅此一次。我只求你留下來這一次……”
謝玉珩眉頭微皺,臂膀微抬將自己的衣衫扯出。
“別鬧,溪兒體弱多病,又自小依賴我,若她身體無恙,我很快回來。”
眼瞧著謝玉珩毫不留戀,步履匆匆踏出公主府門。
沈昭璃唇角微勾,鳳目閃過一絲嘲意。
蘇清溪乃是謝玉珩的小青梅,柔弱多病。
自他官拜一品丞相,便將人接進了丞相府養身子。
她已數不清,這是謝玉珩第幾次為了蘇清溪棄她而去。
今日,是她的誕辰,也是他們定親宴。
滿朝文武,玉京權貴雲集長公主府,都等著他二人一同出現,承接皇兄賜婚旨意。
他卻只因下人來稟:“蘇姑娘為了死去愛犬,傷心欲絕不肯進食。”
便拋下一切,不顧眾人阻攔,趕回丞相府安慰。
三載痴戀,他親口答應願意娶她。
而今這般,又將她置於何地?
垂眸斂去神色,褪下一襲紅裝,沈昭璃乘玉輦入皇宮。
定親宴上,謝玉珩拂袖而去,不顧她,更不顧皇家顏面。
既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又何須執迷一人?
皇宮御書房內,皇帝沈知瑾眉宇間有幾分怒氣。
“北涼王好大的口氣,竟敢以兩國邦交要挾,要朕的璃兒和親,簡直痴心妄想!”
沈昭璃立於門前微微一愣,打斷想要通報的太監。
“可是皇上,大靖與北涼雖國力相差無幾,可北涼人重武,兵力雄厚勝於大靖,若真打起來……”
殿中傳來茶盞碎裂聲響,沈知瑾暴怒聲音隨之而來。
“朕的大靖何須靠犧牲一個女人來保和平?朕便是拼了御駕親征,也絕不許任何人委屈朕的妹妹!”
“若敢胡言亂語,傳入璃兒耳中,休怪朕無情!”
沈昭璃心頭微澀,紅唇輕抿。
身為大靖長公主, 她追在謝玉珩身後,不知做了多少有失皇家顏面之事。
更未曾盡到一國公主之責。
可皇兄縱容,百姓包容,從未有人苛責她一句。
這些年來,她受盡萬千寵愛。
而今,也該是她回報之時了。
“皇兄,我願和親北涼。”
沈知瑾錯愕一瞬,隨即揚起笑意,疾步而來。
“胡說什麼,你與謝玉珩的賜婚旨意已經擬好,可是璃兒等急了?皇兄這便隨你一同回公主府。”
沈昭璃搖搖頭,清冷眼眸透出天生倨傲。
“我身為大靖長公主,受百姓供養愛戴,而今國難當頭,怎可耽於兒女私情?”
“皇兄不必多言,我意已決。”
沈知瑾沉默片刻,仍是將賜婚旨意塞給沈昭璃,語氣難得沉重。
“北涼迎親隊伍三個月後,便會入京,但璃兒你記住,只要你不願,無人可勉強於你。”
“有朝一日,你若後悔,這道聖旨便是退路。”
目送沈昭璃離開,大內監吳昱快步行至沈知瑾身邊,低聲稟報。
“陛下,有人來報,謝丞相在長樂殿下定親宴上,拋下殿下獨自回丞相府了。” 沈知瑾眉頭緊皺,眼底閃過怒色。
怪不得璃兒會在今日忽然進宮,還改了主意。
這謝玉珩真是混賬!
若不是看在璃兒心悅他的份上,必要好好懲治一番。
“璃兒和親之事,先莫要聲張。”
……
沈昭璃出宮路上,沒乘玉輦,一步步走出皇城。
再有三個月,她便要離開玉京,離開靖國了。
她雖不願辜負皇兄一片拳拳愛護之心,收下了賜婚聖旨。
但她心中清楚,自謝玉珩在生日宴上將她拋下,她便不會再回頭了。
前些年,西域上貢一隻通體雪白,長不大的小狗。
靈動可愛,機靈通人性。
皇兄見她喜歡,便賜給她,取名月牙兒。
蘇清溪當著謝玉珩的面說了一句羨慕,謝玉珩便費盡心思,替她尋了只樣貌相似的鬆獅犬。
只可惜到底不是西域上貢的珍貴品種,蘇清溪沒養多久,便越長越大。
毛髮蓬鬆,瞧著也十分喜人。
去歲上元節宴,謝玉珩帶蘇清溪赴宴。
鬆獅犬咬死了她的月牙兒。
謝玉珩護著誠惶誠恐的蘇清溪,語氣冷淡。
“不過就是一隻畜生罷了,何必如此計較。”
她顧及謝玉珩,不想將事情鬧大,親手埋葬血肉模糊的月牙兒。
彼時,謝玉珩對她的傷懷嗤之以鼻,只顧安慰自責內疚的蘇清溪。
而今這樣的事,輪到蘇清溪,謝玉珩便全然變了態度。
心疼得不得了。
不過是不在意,所以不察覺罷了。
謝玉珩將蘇清溪當眼珠子,卻視她如敝屣。
她又何必自折風骨。
“公主殿下,傳聞北涼王多情不羈,心思詭秘,手段狠辣,您真要去和親嗎?”
覓寧跟在沈昭璃身後,神情有些擔憂。
沈昭璃神情溫和,眸光流轉間,宛若九天神女。
“你父母親人皆在玉京,屆時便不必同我一起去了。”
覓寧眼眸微紅,語氣著急:“公主殿下說哪兒的話,奴婢深受您的大恩,不管您去哪兒,奴婢都跟著您,奴婢只是心疼殿下。”
“十五年前,先帝先後失蹤,朝野內外一片混亂。”
“五年前賊人在宮中策劃的那場禍事,若不是您讓奴婢護著陛下先躲起來,奴婢哪兒能活到今日?”
“可您也因此被歹人抓走,在外流落一年,受盡苦楚,如今才回宮過了幾年好日子,又要落入火坑……”
提及當年,沈昭璃不由微怔。
初見謝玉珩,便是她流落在外之時。
那歹人抓了她,並未如何,只是將她關入昏暗地牢待了大半年。
她摸清所有看守換崗時間,試了許多次,好不容易逃出來。
卻因不見天日太久,壞了眼睛,險些被人賣掉。
是謝玉珩救了她,還僱了馬車,找人護送她回玉京。
後來她的眼睛治好了。
再次見面,已是她回到皇宮一年。
那時,皇兄冊封謝玉珩為百官之首,授丞相之職,在皇宮中舉辦曲江宴。
那日他一襲祥雲仙鶴紫袍官服,頭戴玉冠,清冷卓絕猶如山巔清雪,讓人深覺高不可攀。
不張揚,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場。
她惦記著當年的救命之恩,總愛往謝玉珩跟前湊,一顆心全拋在他身上。
可他卻好似忘了,自己曾救過一個險些被賣掉的小姑娘,待她總是那般冷漠疏離。
只有瞧見他青梅竹馬的蘇清溪時,才會流露出幾許溫柔。
這三年,她無一時不希望,謝玉珩能記起自己。
而今,好像不重要了。
沈昭璃輕輕呼出一口氣,帶著覓寧坐上玉輦回公主府。
天色將暗,賓客早已散盡。
偌大的公主府,少了白日喧鬧,一片冷清。
下人議論便更顯得清晰。
“咱們殿下才情驚世,風華絕代,丞相大人怎就偏愛那清湯寡水的蘇姑娘。”
“可不是,今日何等重要,丞相大人還扔下公主,回去找那小青梅,讓公主下不來臺。”
“便是傻子都瞧得出丞相大人心繫蘇姑娘,卻還口口聲聲說什麼只是妹妹。”
“可憐咱們多好的殿下,一腔痴心錯付了。”
沈昭璃神情微怔,是啊,便是傻子都瞧得出的事。
她偏偏用了三年才看清。
她早該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