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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聽陳衛熊讓自己離開馬家餃子館,唐梟佝僂著身子默默抽菸。

陳衛熊拿起筷子,在飯桌上擺了個‘丁’字:“這是中東鐵路,南到大連,西達滿洲里,東至綏芬河!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的國家要讓老毛子來修鐵路,可我知道,如果沒有這條鐵路,我們腳下還是淤泥雜草,這裡還是個破破爛爛的小漁村!”

接著,他又在碗裡沾了點酒,在北側畫了兩道線,說這是松花江。

拿起四個烤土豆,筷子西側放下一個,說這是咱們所在的埠頭區;東側又放下一個,說這是傅家甸;接著往南放一個是秦家崗、再往南放一個是香坊。

很快,一個簡陋的地圖就佈置好了。

“老毛子建好鐵路後,大量俄國貴族避難來了咱們這嘎噠,今年九月份,又有大批白俄由赤塔、海參崴、海蘭泡逃亡過來!或許這兒還比不了上海灘的十里洋場,可也生活著近40萬人,其中外國人就有十幾萬,老毛子的落魄貴族,英國人、法國人、日本人和無家可歸的猶太人……”

說著,他點了點鐵路西側的烤土豆:“這些人,絕大部分都住在這兒,埠頭區!這兒才是真正的哈爾濱,可要想闖出來,這裡並不適合咱們!”

唐梟來哈爾濱後,始終住在了埠頭區,聽到這話不禁皺起了眉頭:“為什麼?”

“因為我們太弱,弱得連地溝裡的蟑螂都不如!因為這裡外國人管著,咱們伸展不開手腳!”

“那去哪兒?”

陳衛熊指向了筷子東側那個烤土豆:“這兒,傅家甸!”

“傅家甸,也稱馬場甸子,原本一片荒蕪,隨著中東鐵路的開工,大量勞工來鐵路邊上討生活,居住的地方就是傅家店!直到十三年前,清政府才正式開始對傅家店進行管轄,因為‘店’這個字含義狹小,濱江廳知事何厚琦將這個‘店’改成了‘甸’字。”

“這兒沒被劃入中東鐵路附屬地,人煙稠密,輪軌輻轅,商號林立,魚龍混雜,大大小小的幫會更是多如牛毛!”接著,他又點了點南側兩個土豆,細長的眼睛放著光,“還有秦家崗和香坊,這三片區域,有青幫的張小茅、洪門的袁耀文、老呔兒幫的徐家偉、哥老會的趙一帆、丐幫的潘仁義、影社的趙炎、東震堂的傅傑……這才是咱們能闖出來的地方!”

都說人不可貌相,唐梟今天終於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這廝翻過來調過去怎麼瞅都不像什麼好人,可不得不說,是真有才!

他明白陳衛熊的意思,亂,才能火中取栗,才有機會!

北洋政府雖說在傅家甸設立了鐵路警備司令部,又設立了臨時警察局。

可中國有警察,外國有駐軍!

不只俄國人有,日本人在病院街駐紮了第三十五聯隊,新市街那邊還有派遣司令部、野戰郵電局、野戰交通部以及陸軍醫院。

這裡沒有租界,卻勝似租界!

這是塊熱土,熱得像鍋雜米粥,更像塊人人都想咬上幾口的俄羅斯大列巴!

可他們的機會在哪兒?

兩個人都喝多了,一夜沒閤眼,時而開懷大笑,時而相擁落淚,一個是混跡江湖多年的麻門浪蕩子,一個是六道溝扒牆頭看寡婦洗澡的野犢子,聊到了天露魚肚白。

唐梟原本懵懵懂懂還在萌芽中的野心開始肆意生長,衝破了破爛的屋頂,蔓延開去……

半個月後,兩個人扛著行李捲兒,灰溜溜地走出了位於西十六道街街口的馬家餃子館,身後是叉腰跳腳的馬貴枝:“富貴兒你個癟犢子,等你再要飯那天,別來我家要……”

老馬在一邊勸:“差不多行啦!”

“滾!啥你都差不多行啦,去哪兒再找不要工錢的夥計?明天開始,你來跑堂兒!”

老馬縮了縮脖子,趕快閉嘴。

馬貴枝雖說潑辣,卻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說好的不給工錢,可唐梟身上的衣服鞋襪,都是她給買的,時不時還會塞點兒零錢給他。

唐梟不可能扔下就走,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找到接替自己的人,小夥子家是榆樹的,一看就是個老實孩子。

其實馬貴枝最捨不得的是陳衛熊,不是因為他騷,而是捨不得他的手藝。

可人家也沒簽賣身契,又一分工錢沒要過,再加上冬天點涼拌菜的也不多,只好算了。

兩個人步行往傅家甸走。

剛入冬不久,外面已經滴水成冰,西北風直往脖子裡鑽,陳衛熊扛著算命幡,唐梟拎著行李捲東張西望,活脫脫兩個盲流子。

路上遇到了好長一隊荷槍實彈的大兵,兩個人連忙靠邊站,陳衛熊奇怪道:“不對,這不是老毛子!”

唐梟問:“不是嗎?我咋瞅著都一樣呢?”

“你看前面那面旗,上面都是星星,是美國兵!”

“奶奶個腿兒,他們來咱們這嘎噠幹啥?看著至少有一二百人!”

隊伍過去了,陳衛熊搖了搖腦袋說:“不知道,走吧!”

和埠頭區的中國大街比,傅家甸雖說寒酸,卻熱鬧了太多。

正陽大街兩側電線杆密密麻麻,中西合璧的巴洛克風格建築群有些不倫不類,南北街道縱橫,招牌林立,錢莊、百貨、金店、茶莊、報館、藥房、油坊、戲院、茶樓……旗幌掛在沿街兩側,俄式的玻璃路燈與傳統的大紅燈籠交織點綴,車水馬龍。

路邊有耍猴的,小猴子明顯太冷了,鑼聲中瑟瑟發抖。

要飯的棉衣破爛,在一家油坊前打著竹板。

賣大力丸的漢子赤著上身,大砍刀‘啪啪’往身上砍,看得唐梟都打了個寒戰,這個錢不容易賺。

“走吧,別看了!”

陳衛熊扯了他一把,剛要往南三道街拐,就見遠遠街面上有人驚呼:“毛了!馬毛了!”

兩個人都是一怔。

就見馬路上行人紛紛避讓,一匹棗紅色的蒙古馬拉著廂車疾馳而來,四蹄翻飛,積雪飛揚。

不遠處一輛黃包車的車伕嚇傻了眼,竟然扔下車就跑。

車上坐著一個身穿裘皮的中年女人,因為背對驚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眼瞅就要撞到這輛黃包車,亂哄哄的行人都傻了眼,有人已經捂上了眼睛,電光石火間,就見一條人影疾衝了過去,揚腳就踹在了黃包車後輪上。

馬路上都是冰雪,黃包車毫無阻力地橫著滑向路邊。

眨眼間,驚馬來到了這人身前,就見他身子一側,閃電般抓住了韁繩,輕輕一帶,順勢飛身騎在了馬背上。

棗紅馬‘稀溜溜’前蹄躍起,人群一陣陣驚呼。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站在南三道街街口的陳衛熊還傻站在那裡,暗罵這虎犢子真他媽不要命了!

衝過去救人的,正是唐梟!

驚馬前蹄落地後還要繼續,想把背上的人掀翻。

唐梟兩條腿夾緊俯下身,一隻手撫摸著馬的頸部,嘴裡安慰著什麼……很快,棗紅馬‘‌咴咴’幾聲,鼻子裡呼出大團大團的白色霧氣,終於安靜下來。

人群中不知是誰叫起好來。

一片掌聲和叫好聲中,唐梟跳下了馬,開始繞著圈打量這匹棗紅馬。

陳衛熊把卦幡放在了行李上,跑過來問:“怎麼回事兒?”

唐梟蹙眉道:“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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