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笙那日驚夢後著了涼,耽擱兩天才啟程。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穿行林中,邊走邊遊山玩水,速度很慢。只是出了靈州形勢就不太好,一波流民衝散了家奴和兵士。
在梧州地界又遇上流寇,零零散散剩兩三個人。
密林中,秦蓁蓁打退搶行李包袱的賊人後,熱血上頭。
姜晚笙拉住她,“窮寇莫追!”
秦蓁蓁聽不進去,俠義心腸道,“這夥賊搶了我們也會搶別人,我今日要替天行道!端了他們老巢!”
長劍砍斷車和馬之間連著的繩索,她牽馬翻身跨上去。
一手拽韁繩,一手提劍,高高坐在馬背上,對姜晚笙叮囑道:
“笙笙在這等我,最多一個時辰。”
馬蹄噠噠。
紅衣姑娘風風火火,背影漸漸遠去,只留下一地揚塵。
“小姐。”翠兒苦瓜臉。
倆姑娘從砍斷的馬車爬出來,另一人是驚雷,秦蓁蓁的貼身丫鬟。
姜晚笙環視一週,她們只剩下兩個丫鬟,一個兵士一個車伕,一輛完好無損的馬車,另一輛剛被秦蓁蓁砍斷繩索。
“等。”姜晚笙深吸一口氣,穩住局面。
已經是四月,樹上的葉子綠綠嫩嫩,光暈流轉,時間悄然流逝。
兵士會判斷天色,說過去了一個半時辰。
姜晚笙焦灼,聽到此,心頭擔憂,讓唯一懂功夫的兵士去找找。
粉白的繡鞋踩在枯枝上,發出脆響。
馬車伕忽然做了噤聲手勢,雙手撐開,朝地面趴下去。
姜晚笙拎著裙邊,收回腳,小心翼翼。
“小姐,來了三個人,騎著快馬,不知是流匪還是什麼。”
車伕耳朵貼地,回稟著。
細白的手指倏然地掐緊了,姜晚笙黛眉緊蹙,她們三個女子,一個車伕,根本應付不了什麼,若是賊匪簡直是原地等死。
“我們避避。”
姜晚笙當機立斷,聲音柔柔的卻不見慌亂,條理清晰動手指揮。
車伕撈起斷車,往林裡去,正北面。
翠兒和驚雷一左一右趕馬車,躲藏到西面林子裡。
姜晚笙攏攏裙襬,視線一掃,瞧見路邊灌木叢能藏人,她打定主意。
當秦晚笙拎裙邊繞到灌木叢後面時,傻眼了。
約莫那麼五六個黑衣蒙面的男人趴在地上,貓著。
大白天一群黑衣人,躲灌木叢後面,盯著大道,劫路或偷襲?
她立刻意識到自己誤闖,螳螂要捕蟬,她跑到了螳螂後面。
黑衣人個個警覺,猝不及防被她看見,反應各不相同,但最終化為一致,姜晚笙拔腿就想走,後頸突然一痛,她暈厥過去。
毫無知覺地倒進一個陌生冰冷的懷抱裡,最後一點意識,是聞到了檀香。
姜晚笙不知道自己暈厥了多久。
她大概是疼醒的,後頸那塊跟被鈍器砍了一刀似的。
她睜開眼時,天色已黑。
這是一間陌生的房間,她正躺在還算舒適的木榻上。
姜晚笙倏地坐起,滿眼警覺,她迅速低頭檢查,衣裳沒被人動過,微微放下心,吱呀——門被推開,心臟又提到嗓子眼兒。
“姑娘終於醒了。”
走進來的人二十四五歲,身量高大,面容樸實,腳步輕便像是會功夫的。他的聲音有些興奮。
姜晚笙盯著他的額頭,眉毛看了看,認出他是黑衣人居中那一位。
不慌是不可能的。
手邊也沒有個防身的武器,姜晚笙縮起腿,往桌上看了一眼。
男子也順著她的目光看見了瓷碗。
下一瞬兩人同時抬頭,目光交匯了一下。
被發現了!
姜晚笙懊悔,她該醒來第一件事就該去拿那隻碗的!
“我,我不是壞人。”這男子突然解釋,摸摸頭,耳朵還有些紅了。
“姑娘別怕!”
他胸前是一隻木托盤,單手端著,另一手衝她晃。
努力解釋自己不是壞人。
可是這時候誰信呢!
姜晚笙瞄一眼,托盤裡一隻茶壺四杯盞,不知什麼意思。
“我家公子……”
“退下吧。”
一道冰涼冷潤的嗓音響起,在門口,讓人不禁打個寒顫。
樸實模樣的男人,放下託盒,行禮退出去。
姜晚笙屈膝,靠近胸口,緩慢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心臟越跳越快,幾乎從嗓子眼兒蹦出來。
抬眸,輕輕挪去一眼,看見那“土匪頭領”的臉時微感意外。
他黑衣勁裝,渾然天成的俊美和凌厲,睥睨眾生,高高在上,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土匪?
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一起,那樣濃黑如墨,深邃可怖。
好似在她夢裡出現過。
姜晚笙心口發涼,零星的寒意從指尖冒出,爬遍四肢百骸。
男子清雅冷淡在桌前停下,撩衣襬,坐下來。
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股若有似無的檀香襲上鼻尖。
姜晚笙心裡一跳!打暈她的那個人!
她譴責的目光直射向他。
男子拎茶壺動作微一頓,抬眼來,洞察了她的內心想法。
“抱歉。”
姜晚笙悄然抬了一下眼。
這個男人舉手投足之間有種大戶人家堆金砌玉養出來的氣質風度。
他倒了一杯茶,卻沒打算喝。
他的道歉,亦是半點誠意沒有,眸光冷冷淡淡,“姑娘亂闖,險些擾亂我們的計劃,不得已而為之。”
姜晚笙對誤闖之事有點愧疚,但被劈暈,又被綁到這裡,那點善心全用完了。
路又不是他開的,樹也不是他種的,憑什麼她不能躲?
姜晚笙話到嗓子眼兒,考慮了下處境,識相地沒開口。
男人卻像是聽到了,極輕地扯了一下唇。
姜晚笙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沒忍住,把罵人的話喊出來了?
她後頸疼得很,罵他也活該。
目光掃到桌上,看見第一個人送進來的茶水,肚子叫了一聲。
原來她是餓醒的。
寂靜的房間一聲響,很尷尬,姜晚笙微微別開臉。
房門被推開,先前的樸實男子去而復返。他招呼喊,小廝魚貫而入,繽紛菜餚散發著令人垂涎的香味,一道道擺在桌案上。
姜晚笙上次見這麼豐盛,還是在皇后宮裡。
“都是給姑娘準備的。”
長方形的桌案前,黑衣勁裝的男子,慢條斯理呷完了一杯茶,微微掀眸,但他眼睛是沒有溫度的。
姜晚笙偏開頭咽咽口水,強忍食慾,“我不餓。”
誰知道里面會不會下什麼東西。
兩個陌生人,還是不要有太多信任的好。
男子也不勉強,對面前珍饈不看一眼,輕輕抬了下頜,“我們談談。”
姜晚笙提一口氣,轉過頭來,正面面向他。
“好。”
她的目光流轉,似被水洗過,清澈明亮,跳動的燭火落在裡面,瑩瑩燦燦,沈卿玦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