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裡裝著的,是套西式連衣裙。
藕絲色。
蓬鬆的肩,荷葉邊的大裙襬。
搭配著網紗小禮帽,優雅時髦,是當下最流行的款。
溫瓷不明白傅景淮的用意。
朝雲幫溫瓷換完衣服,滿眼驚豔:“二少夫人真是衣服架子,穿什麼都好看。”
溫瓷:“別硬誇。”
朝雲:“哪有,我說的是真心話。”
下樓時,程嬸說主院來人了,送了舒痕膠,是夫人叫送來的。
溫瓷很意外。
她還以為她跟傅景淮走了,傅夫人會生氣了,怎麼還送東西來了?
傅景淮還在外面等。
她來不及多想,出門去了。
汽車駛出老宅,開了半個多小時,最後一直開進公共租界,繞到一處小洋樓前停了下來。
“到了。”
傅景淮說。
副官先下了車。
撐上傘,給傅景淮開門。
等他下了車,又把傘遞到傅景淮手裡,繞過來給溫瓷撐傘。
“這是什麼地方?”溫瓷問傅景淮。
不知為何,到這裡以後,她心情莫名有些緊張激動。
傅景淮賣關子:“進去就知道了。”
門前有軍官層層把守。
見到傅景淮,恭敬的叩靴行禮,道:“二少帥好。”
進入大門,是一條長長的廊道,有嬉笑聲從廊道盡頭傳過來。
“還給我,這是姑姑給我寄來的。”
女孩兒聲音稚嫩嬌貴。
“那你把搶我的東西,都還我,我就把姑姑送你的洋娃娃,還給你。”
男孩聲音同樣稚嫩,卻多了幾分妥協和忍讓。
是哥哥對妹妹說話的聲音
溫瓷忽然溼了眼眶。
“康懷,蔚文……”
一個念頭躥進腦海,她控制不住的往前跑了起來。
前面還有一扇門。
她停在前面,大力推開。
寬敞的客廳裡,倆小孩子兒正在“對峙”。男孩兒手裡拿著一個洋娃娃,正是她去年寄回來給小侄女兒的。
沙發上坐著兩個婦人。
一個滿頭銀髮。
另一個年輕許多,頭髮也白了半數。
溫瓷眼淚控制不住的流。
明明她年前收到的全家福,母親頭髮全是黑的,祖母也只是白了一半頭髮。
這才幾個月……
聽到門響,他們齊齊朝溫瓷看過來。
“姆媽,阿孃……”
溫瓷淚流的更兇了。
傅景淮晚一步到,站在她身後,看到她被淚水沖刷的臉。
心頭微動。
她不只會害怕,原來還會哭。
“瓷兒。”
溫老夫人站了起來。
溫母還在愣著,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是溫瓷。
兩個小孩兒也同樣愣愣的,一副想過來相認,卻又不敢認的模樣。
“砰……”
瓷器落地的聲音,打斷了幾人的思緒。
大嫂方錦寧端著洗好的水果,從廚房出來,看到溫瓷愣了一瞬,盤子落地。
“瓷瓷……”
她快步走過來,用力抱住了溫瓷:“你在國外待的好好的,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言辭裡全是擔心。
溫母終於反應過來,扶著溫老夫人過來了。
一家人抱頭痛哭。
溫瓷沒想到,傅景淮帶她來見的,是她的家人。
感動之餘,朝他看去。
傅景淮到了門口沒繼續往裡走,倚著門框,望著抱著哭成一團的溫家人。
那雙烏沉沉的眼眸中,情緒翻湧。
溫瓷看過來,他淡淡的與她對視一眼,移開視線,從門口退了出去。
溫母哭了一會兒,問:“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溫瓷道:“二少帥帶我來的。”
溫老夫人沒看到傅景淮,問她:“二少帥人呢?可別慢待了人家。”
溫瓷心裡感激傅景淮。
應道:“我去請他進來。”
胡亂抹了把臉。
出門去找傅景淮。
傅景淮站在剛才下車的地方抽菸,見她出來,有些意外:“怎麼出來了?”
溫瓷眼睛紅通通的。
極力忍著淚水,朝他擠出笑臉:“祖母……請你進去坐會兒。”
傅景淮扯唇。
嗓音清越,但透著慣有的薄涼:“你們家,家風倒是嚴謹。”
溫瓷:“您是少帥。”
有少帥的身份,誰家都不能怠慢,傅景淮忽然有種到了溫家的感覺。
他之前來,明明沒這麼覺得。
跟著溫瓷回了屋。
地上的瓷片已經收拾了,水果也重新洗過,換了新的盤子擺出來。
溫瓷離家七年,和家裡人有說不完的話。
溫家在這兒唯一的男性,是剛滿五歲的溫康懷,他待不了客。溫老夫人怕冷落了傅景淮,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他說話。
目光不時往溫瓷那兒看。
七年了,祖母也思念孫女兒。
溫母拉著溫瓷的手,哭了笑,笑了哭。
方錦寧稍微好點兒。
她在嫁給溫柏川前,和溫瓷就是很好的朋友。現在又多了姑嫂這層關係,哪怕分開七年,感情也沒變。
她和溫瓷說了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兒。
還把兩個孩子叫來。
讓他們喊溫瓷“姑姑”。
溫瓷出國時,方錦寧剛和溫柏川結婚。兩個孩子都是在她出國後出生的,只見過相片上的溫瓷。
看她的眼神。
帶著怯意和好奇。
女孩兒已經把洋娃娃拿回來了,可能是懷裡的洋娃娃給了她勇氣,大聲道:“姑姑好。”
男孩也跟著開口:“姑姑好。”
溫瓷伸手將兩個孩子抱進懷裡,眼裡含淚。
溫母又開始擦眼睛。
傅景淮見狀,找了藉口出去抽菸,溫老夫人立刻也加入到親人重逢話思念的行列。
問溫瓷何時回來的,住在哪兒。
還說這個檔口不該回來的,溫瓷的二哥溫澤川和三哥溫盛川,家裡就沒讓他們回來。
溫瓷笑笑。
編了個藉口:“收到家裡消息時,我已經在船上了,想回都回不去了。再說,回來後,督軍安排我住進了傅家老宅,很安全,老宅的人也都對我很好。”
她跟傅景淮領證的事,溫瓷沒說。
不想讓他們多擔心。
溫老夫人認識傅夫人,知傅夫人不好相與,也知溫瓷說的是寬心話。
嘆了口氣。
長輩都希望晚輩幸福,哪有看他們跳進火坑,不心疼的。
溫母忽然發現溫瓷臉上有傷。
遮在小禮帽的網紗下,她剛才只顧得高興,沒注意。
心疼的撫著她的臉:“你跟姆媽說實話,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怎麼受傷了?”
溫母提醒,方錦寧才看到。
說道:“你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吧,這兒房間也夠,一家人還是要住在一起才放心。”
溫瓷拉過母親的手。
吸吸鼻子,笑著道:“我不小心蹭傷的,今兒傅夫人還叫人給我送了藥,怕留下疤。你們放心吧,我都好。”
她不是不想跟家人們團聚。
只是她現在還不能回來。
她在碼頭遭遇槍擊,家人被費盡心思藏進租界。剛才方錦寧還說了,叔叔他們幾家,也帶著孩子們回鄉下躲避去了。
這一切都說明,事情遠不像報紙上寫的那麼簡單。
溫夫人滿臉擔憂。
勸她住下。
溫老夫人經歷的多,想事也周全。
嘆過氣後,慈愛的道:“瓷兒如今住在傅家老宅,又是督軍安排的,突然搬出來不合適。不如先這樣吧,等咱家的事過去了,再從長計議。”
溫瓷心想,祖母可能猜到了什麼,只是沒明說。
太久沒見,一家人說起話來忘了時間,直到溫蔚文扁著嘴,來拉方錦寧衣服:“姆媽,我好餓。”
溫母忙起身。
忽然想起什麼,她問溫瓷:“瓷兒,不能搬來,留下吃頓飯總行吧?”
溫瓷去看傅景淮。
這才發現他人已經沒在客廳了。
忙起身去找。
傅景淮站在車邊,正跟副官說著什麼,旁邊地上丟著幾根菸頭。
溫瓷上前。
有些小心的問:“二少帥,能留下吃頓飯嗎?”
傅景淮朝她看過來。
溫瓷怕他拒絕,飛快的提出交換條件:“我會開車,能給你當司機,我槍法也很準,可以給你當保鏢。我還懂醫術,會做外科手術……”
“打住。”
傅景淮好笑的叫停她:“前面兩條,我身邊的副官個個都會。後面兩條,我最好是別用到。”
溫瓷:“那……你提個條件?”
傅景淮考慮片刻,道:“我過幾天有個應酬,需要女伴,你陪我去。”
溫瓷腦海中浮現出馮曼曼挽著他的情景。
眉頭微微一蹙。
要不要告訴他,馮曼曼有別的男朋友?
傅景淮見她蹙眉,俊臉頓時一沉:“不願意算了。”
菸蒂用力往地上一丟。
狠狠碾滅。
溫瓷看出他生氣了,怕他抬腿走了,伸手去拉他:“我沒說不去。”
傅景淮手臂一緊,目光隨即看來。
他眼神冷寒。
溫瓷心裡一驚,下意識抓的更緊:“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跟你去。”
傅景淮嗆聲:“用不著勉強。”
“不勉強……”
“瓷瓷……”
溫瓷和方錦寧的聲音同時響起。
方錦寧見她一直沒回去,就出來尋他們。
溫瓷瞬間有些難堪。
她努力不讓家人看出她的處境,不讓他們擔心,可如果傅景淮就這麼走了。
她該怎麼跟家人解釋?
鼻子一酸。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一句“求你”到了喉嚨口,還沒說出來,男人已經用力拽開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