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戶蔓進房間,全屋棕色木質傢俱,米白色、淺藍色主調的布飾,細微的塵埃在光線裡輕舞,溫馨美好到讓人不自覺平靜。
靠窗,一個身穿白毛衣的俊俏男人躺在床邊的搖椅上,手裡拿著書翻閱,幾隻拳頭大的小鳥調皮地在搖椅上蹦跳。
陽光和煦,照在他身上,有了形狀。
田欣怡站在門外,眼前美好的一幕讓她停駐,不忍上前打擾。
心跳失序,田欣怡垂眸看向地板,門沿投下的陰影在她腳尖劃下一條線,把她和方墨隔成兩個世界。
“嘎吱-—”玻璃門被推開,大片陰影投下,打破光與暗的交界線,田欣怡抬頭,只能看見男人下半張臉。
“請進。”方墨側身後退幾步,示意田欣怡進屋。
沉默地跟在方墨身後,坐到書桌旁的沙發裡,田欣怡頭微垂,細軟的秀髮擋住眉眼,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無人說話,房間內一片寂靜,只餘調皮的小雀脆聲嘰喳。
“我要回去了。”田欣怡抬眸,雙眼無悲無喜,視線定在搖椅上的小雀上,眼底一片空茫。
方墨有些看不透她,好似這一覺將昨日歇斯底里,絕望破碎的她重新粘合,以雲淡風輕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
每一次都打破他給她設定的框架,換作旁人,方墨沒興趣去探尋,可田欣怡身上有股魔力,讓方墨願意將對人為數不多的耐心和探索欲投放到她身上。
窗外寒風吹來,捲起田欣怡臉頰邊的碎髮,消減周身的冷淡,一隻小雀被吹得搖搖晃晃,嘰嘰喳喳地飛起來,落到田欣怡左肩,毛茸茸的小腦袋貼上田心怡微涼的頸側。
“可以,等會兒我送你。”方墨將棉鞋放到田欣怡腳邊。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面對方墨突如其來的接近,田欣怡渾身僵硬,蜷縮起凍得紫紅的腳趾,避開方墨的手,直到對方回到沙發,才試探性地將腳伸進棉鞋。
棉鞋很暖和,凍僵的腳接觸到溫暖,感知慢慢恢復,關節處冒出刺癢,讓田欣怡忍不住腳趾張合,把棉鞋頂端頂出幾個小包。
方墨瞥見她的小動作,眼底浮現笑意,把茶几上的糕點推到田欣怡面前,溫聲道,“這裡離家屬區有些遠,你不認識路,我叫人送你回去,可好?”
“好。”
······兩人相顧無言,房間又重回寂靜。
“對於我們的婚事,你有什麼要求嗎?”方墨出聲打破安靜,溫和的看向田欣怡。
“你要娶我?”似聽到什麼駭人的話,田欣怡猛地轉頭,詫異地望進方墨漆黑的雙眸,秀眉微蹙,再也維持不住淡然的表情。
方墨抬起胳膊,窗邊擠在一起的幾隻小鳥飛過來,站在胳膊上。
只有停靠在田欣怡肩頭的小雀無動於衷,親暱地用小嘴梳理田欣怡的頭髮。
“是的,如果你願意。”方墨彎腰將茶几下的墨綠小瓷盤拿出來放到茶几檯面,打開蓋子。
幾隻小雀迅速跳到檯面上,圍著小瓷盤嘰嘰喳喳地搶食。
熱鬧的模樣沖淡了房間裡沉悶的氣氛,讓表情緊繃的田欣怡軟和了眉眼,不再直挺挺地僵坐在沙發上。
“可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誰,你完全可以把我扔在山洞裡自己離開,而不是把我帶回來,看到你的條件有多麼好。”田欣怡眼裡是直白的疑惑不解。
不等方墨回答,又話鋒一轉,“或許你把我帶回來就是讓我看看,我和你之間的差距,好讓我自己離開。”
方墨眨眨眼,並未出聲打斷,饒有興致地示意田欣怡繼續,手也不閒著,開始擺弄茶几上的茶具。
常人做出這樣的舉動,多多少少會讓人覺得失禮,可方墨的臉太具有欺騙性,坐在那兒就給人君子端方的感覺,更不論時不時的眼神接觸,讓人不自覺產生他專心聽你說話的錯覺。
厚重的茶香在空氣中瀰漫,滾燙的茶水蒸騰起大量白霧,模糊兩人的視線,遮蔽方墨眸底的銳利。
自田欣怡出現在門口,他的視線始終追隨著她,不受控。
躺椅上徹夜未翻頁的書,窗沿水杯裡冷透的咖啡,還有他無法理清的煩亂心緒。
這個女人就是個麻煩體,煩躁是她給他的全部,攪亂他的理智,慾望是她包裹在外的糖衣炮彈,他的身體還記得與她一起的歡愉。
或許,他該順勢而為,用一筆錢財了結他們之間這段露水情緣,他的生活不應該出現意外,而眼前這個漂亮女人本身就是個意外,不出所料的話,她以後還會給他帶來更多的意外。
擋在兩人間的水霧漸消,田欣怡敏銳捕捉到方墨的走神,那雙漆黑眸子裡是晦澀難懂的情緒。
追憶?
他在透過我看誰?
田欣怡心頭一跳,指甲刺進手心,指腹跟著鼓譟的心跳一起跳動,無數念頭在腦海滑過,掩藏在短短幾句話下的方家與方墨的矛盾在她面前揭開一角。
文中短短幾句的文字在世界意識的補充下,變成她難以窺探的未知。
她早該想到,若不是終身難解的矛盾,作為京城方家孫輩中唯一的男孩,方墨為何遠走苦寒西北,數年不回京,執意娶李招弟,這個堪稱他人生中唯一“汙點”的女人。
她真的什麼都沒看出來嗎?不!她看出來了。
可飛昇階級的機會來得太快,衝昏了她的頭腦,下意識地忽視了文中字裡行間透露出的詭異。
現在一切都容不得她回頭了,屬於方墨的孩子已經在她肚子裡紮根,生子丹只有一顆,這個孩子會是她今生僅有的孩子。
她不會用自己的身體去冒險生更多的孩子,田欣怡很自私,永遠把自己擺在第一位。
若不是生子丹讓她可以無痛生產,還能在產後將她的身體恢復到最佳狀態,田欣怡會在給方墨喂絕嗣丹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給自己也來幾顆,跟方墨做不孕不育夫妻。
且田欣怡自小在孤兒院長大,深知自己性格有缺,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稱為社會里的“爛人”,無力也無法養出一個性格完整的孩子,只能靠生子丹,在孩子孕育時就賦予他穩定溫和的性格,一點就通的智商。
可現在這個孩子反倒讓她騎虎難下,想轉頭奔向霍浩然這個備胎都不行。
田欣怡心掉進崖底,摔死了,腦海裡緊急構思多種方案,面上還是單純模樣,輕咬唇瓣接著提出質疑。
眉眼低垂,濃密的睫毛半遮淺色眼眸,擋住眼底的情緒,不斷回憶文中內容,妄圖從只角旮旯搜尋到方墨白月光的身影,哪怕是隻字半句也行,可惜,什麼也沒有。
方墨心裡的那個人是活著?還是死了?田欣怡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最好是死了,這樣對方就能永遠以無瑕的姿態活在方墨心裡,也無法打擾她的生活,大家都滿意,皆大歡喜,不是嗎?
可要是活著呢?田欣怡不得不考慮這個最差的可能性,要是活著,那她今後生活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不再是方家、林家,而是方墨。
天平兩端的籌碼瞬間失衡,讓她想以小博大的機率都小得可憐。
“我想娶你。”方墨出聲,喚回田欣怡的心神。
收起一貫溫和的笑,方墨真摯地看向田欣怡,眼神不閃不避,坦然地讓對方打量。
“可我連字都不認識,家裡三代貧農,你是文化人,有錢有地位,何必搭上自己?”對方真摯的眼神,讓田欣怡有一瞬間恍惚,仿若她剛才在他眼裡捕捉到的追憶與傷感不過是錯覺。
“你很漂亮,我很喜歡,而且我已經28歲了,需要一個妻子,即便不是你,我今年也會娶妻。”猝不及防的一記直球打得田欣怡有些懵。
方墨將茶杯遞給田欣怡,並未打擾,讓人好好想想。
田欣怡端起茶杯,棕黃的茶水打在杯壁上盪出層層漣漪,輕抿一口,茶水溫熱,入口正好。
茶水厚重,初時全是苦味,入喉許久才有淡淡回甘,田欣怡皺眉,只覺方墨恰如此茶,苦、沉,而現在她要為了那不知道有沒有的回甘以身入局。
哎——
心底輕嘆,沒有壯士斷腕的決斷,田欣怡沉默片刻,輕聲應了句好。
兩人並未交談,對坐在茶几兩端,看著啄食嬉鬧的鳥雀,慢慢品茶,一時間倒有幾分溫馨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