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武战韬免费阅读九、一位客 三杯茶
楚小月坐在寒枫古院修身阁的屋顶上,无聊的晃荡着小腿,原本在修身阁读书的云瑾深也被楚小月直接拉到了屋顶上,两人一起手掌撑着下巴望着远处群山的山影发呆。
“好无聊——”楚小月打着哈欠,伸脚踢了踢旁边的云瑾深,“快想点乐子。”
“啊!”云瑾深身在曹营心在汉,还在寻思着晚上如何应付沈寒衣对今天功课的问答,直到被楚小月用力敲了一下脑袋,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要不我们去逗后山的猴子?”云瑾深随口说道,生怕回答的慢了又要受一顿皮肉之苦。
“我还没踏入后山,猴子们都跑没了!”楚小月盯着云瑾深,嘟着嘴,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自从楚小月来到了寒山之后,寒山上下都让楚小月折腾了一遍。首先遭殃的当然是云瑾深、沈寒衣和孙禄福,云瑾深成了楚小月恶作剧的对象,沈寒衣有事没事被扭着去陪她逛学院,孙禄福则不时成为楚小月打架的对象;然后是整个寒山古院,能拆的基本上都被楚小月拆了个遍,幸好沈寒是一名能工巧匠,才免于让古院直接被拆毁的悲剧;最后连寒山上的畜生们也没能幸免于难,山猫被强行摁在水里学潜水,野猪被五花大绑倒吊在树上,猴子被提着尾巴当球扔,现在寒山的畜生们看到楚小月的身影一出现,都立即跑得没影没踪,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楚小月。当然,还是有两个人楚小月没去招惹,一个是从早到晚在寒山别院晒太阳的苏烬翼,另一个则是在墨楼里读书的年轻人。
“要不,我们去墨楼里玩?”云瑾深见楚小月盯着学院中央的墨楼,试探道。
“没意思,我们只能在一楼,上不了二楼和三楼。”楚小月依旧不开心。
“啊,为什么上不了?墨楼三楼的年轻人怎么上去的?”云瑾深亲眼见识过楚小月拆房的本事,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拦住她。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个笨蛋,不会自己思考吗。”楚小月学着苏烬翼的口气教训到。
楚小月知晓墨楼的每层楼都设有道法结界,但却不知道如何去破解。也曾去问过苏烬翼,但被苏烬翼无情嘲笑,连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安都能上三楼而她却上不到二楼,只能是因为她的智商太低的缘故。
见楚小月不说话,云瑾深也只好沉默着,陪她继续发呆。
“他这个混蛋怎么会来这里!”发呆的楚小月突然如受惊的小猫般警惕的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学院大门口,银球不知何时已经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
云瑾深顺着楚小月的目光望去,看到学院大门口出现一个身材高挑的锦衣青年,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竹条,正一下下敲打着肩膀。
“待着别动!”
楚小月一把将正要起身的云瑾深按下去,从屋顶一跃而下,随后一闪身,楚小月人已经到了锦衣年轻人面前。
云瑾深被楚小月突然变化搞得心底有些担心和紧张,不知是因为那个年轻人的到来还是因为楚小月语气中所透露出的不安。云瑾深知晓他无法帮上忙,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寒山别院的方向,当看到那个一贯懒散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中时,云瑾深内心的忧虑随着他的出现而消散。
“战场上,兵对兵,将对将,贵为天衍阁门主那个老王八蛋嫡传弟子的你,当然得由同样作为夜武门主那个老混蛋的弟子亲自来迎接,方才不会失了礼数。”在几日前见了燧国皇帝云鸣雷后,苏烬翼终于第二次走出了寒山别院。苏烬翼一边说着一边不徐不疾的来到锦衣青年的面前,拍了拍有些蠢蠢欲动的楚小月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老早想找你叙叙旧,却无奈一直找不到你们的踪迹,我待在云阳城里的这些时日几番思索,猜想你们可能会在寒枫古院,于是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让我给猜中了。”锦衣青年说话同时冲着楚小月眨了眨眼睛。
“昨夜我夜观天象,发现今日有一个贱人来访,我就在猜想会不会是你,没想到真让我也给猜中了。”苏烬翼说话时也冲着锦衣青年眨了眨眼睛。
“哈,难得我们竟有如此默契。”锦衣青年轻笑一声,环顾四周,“夜武在惊蛰之变后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了,竟然只有楚小月一个人在你身边,不怕被端了老窝?”
“可惜我也正等人来端我老窝,只是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也只等到你一个人来,实在无聊,要不你试一试能不能端掉我的老窝?”
锦衣公子听完苏烬翼的话,嘴角一翘,手中的竹条突然指着苏烬翼的眉心,杀意瞬间咆哮而出。
苏烬翼立在漫天杀意中纹丝不动,神色如常。
“原来还留有这一手,难怪你能如此有恃无恐。”锦衣公子看见苏烬翼身后出现的沈寒衣,咧嘴一笑,露出鄙视的神情,然后收回顶着苏烬翼眉心的竹条,同时杀意消散,“寒枫古院果然藏有千军万马。”
“能得欧阳沐如此夸赞,让沈某人有些汗颜。”沈寒衣依旧是笑意如春风般和煦。
“小月能当千军,你就算了,顶天只能算是万马。”欧阳沐毫不客气的顶了沈寒衣一句。
“哼,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自夸能比千军万马,你应该跑去和我那个不要脸的老师比一比看谁的脸皮厚,我押你能胜出半筹。”苏烬翼反驳,嘴上绝不吃亏。
“哈哈,彼此彼此。来者是客,你不也厚着脸皮让我在大门口站这么久,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反正脸皮厚,欧阳沐也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没请你吃闭门羹就不错了,还想喝茶不成。”苏烬翼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正有此意。”欧阳沐顺梯子上架。
“那不如去别院小坐,沈某人去取寒山翠尖请欧阳公子品尝一下。”
“老头子,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我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你舍得拿出来招待一下我。”
“你饮茶吗?”沈寒衣走在前方引领两人。
“我没说我要喝茶不代表我不喝茶,即便我不喝茶也不能成为你不招待我的借口。”
“说不定是因为我比你英俊的缘故。”欧阳沐插了一句,在即将走出学院时,回头往坐在房顶上的云瑾深的方向看了一眼,冲着他挥了挥手,算作是见面相识,然后才快速跨了两步跟上还在斗嘴的苏烬翼与沈寒衣。
三人来到寒山别院,沈寒衣在院中摆上一副桌椅,然后又提出火炉生火,放上水壶。沈寒衣悠哉哉的去拿来珍藏的寒山翠尖,等取茶叶回来后,水壶的水也差不多煮沸。沈寒衣端坐在矮桌前,左手轻轻从茶罐中抓出一下撮茶叶放入一只白玉雕花杯中,右手高高地提起火炉上的瓷壶将水缓缓倒入,白色的水线在空中划出一条亮丽的弧线悉数流入杯中,等水快漫过茶叶后,手轻轻往上一提,止住流水,水刚好满上白玉杯子,滴水未洒。
沈寒衣左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红木小镊子夹住白玉杯旁边的小茶杯,右手拿起杯盖在白玉杯子边上滑了一个圈,然后将杯中的水倒在旁边的小茶杯里,镊子夹住它们用茶水洗了一遍,方才再一次从瓷壶中倒水入白玉杯子中,等过了片刻,才将茶水倒入那小茶杯中。
“请。”沈寒衣将小茶杯轻轻推到欧阳沐面前,然后看到苏烬翼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沈寒衣只得也为他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欧阳沐端起茶杯嗅了嗅,然后浅浅抿了一口,舌尖一股清香缠绕,香气随着水流进入腹中,然后在腹中回旋一圈,又回到嘴里将嘴中那丝苦涩压下。
“香气馥郁,味道醇甜,浓而不烈,回甘绵长。”欧阳沐放下茶杯,由衷称赞。
苏烬翼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时眼中透露出对茶杯太小的嫌弃,还小声嘀咕一句喝着不爽。沈寒衣默默地将欧阳沐面前的白玉杯子中剩余的茶水倒入另外一只尖嘴茶壶中,然后重新倒入茶水。
“江湖水沸,庙堂茶热,如此牛饮,如何品得出味道。”欧阳沐看着苏烬翼饮茶的样子,开口说道。
“江湖沸腾,庙堂炙热,若想品茶,还需三思。”苏烬翼淡淡的回了一句。
“无故沸腾,无端炙热,源头何在?”欧阳沐笑问。
“源头,正在这江湖庙堂之中。”苏烬翼答。
“即在江湖庙堂,虽是沸腾炙热,我也只得一品江湖。”欧阳沐道。
“茶热烫口,茶冷失味,该如何一品?”苏烬翼笑问。
“茶热散尽,即可一品。”欧阳沐答。
“那就唯有等待,等到茶温之际,届时再与你共品江湖。”苏烬翼说罢,两人互望一眼,同时低头沉默不语。
“茶已温,二位请。”沈寒衣见两人沉默半晌,将再次倒满的茶杯分别推入两人面前。
两人各自执杯,浅饮三口。
“茶已品完,我还有一事相问。”欧阳沐放下茶杯,继续开口询问。
“哦,能让你放下姿态来问我,这事我倒是挺感兴趣。”
“这世间,真的有六道?”
此言一出,苏烬翼神色无恙,但却一言不发,欧阳沐见状继续道,“来到云阳之前,我曾读过一本没有署名作者描写神怪的书,书名《圣魔论战》,不知你是否读过?”
“难不成你还想来与我讨论一本神怪志异的小说?”苏烬翼抿嘴一笑,“有所耳闻,也曾翻阅。不过该书所述内容光怪陆离,情节离奇诡异,所记所载超乎想象,我只当作神怪小说草草阅览,未曾深入细读。”
“虽然该书的内容与情节着实让人匪夷所思,但是书中所述的机智谋略与布局设计,着实让人惊叹不已,看似天马行空难以揣测,实则在反复推敲之后,又会发现书中那些机智谋略与布局设计合情合理。我把书中所述内容在脑中推演,在我面对书中所述困境之时,所思所想竟与主人翁所用智谋算计不谋而合。但该书在描绘到最后面对绝境的最终一战时,却戛然而止,就此结尾。如此留白,让人回味,尤其是主人翁将如何力挽狂澜反败为胜,更是引人遐想。我这几日就在思考,若是我面对那般绝境,又会如何应对,思来想去,那种状况下唯有一个办法可扭转局势。”
“读一本神怪小说,也能让你如此浮想联翩,你很有去写书的潜质。”苏烬翼闭目思索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睁开眼继续说,“若面对的绝境与书中所述一致,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反败为胜的办法。”
“不知道你我的方法是否相同?”
“那又有什么意义,这些终究也不过是你我的空想。”
“空想?”欧阳沐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反问一句,“我在读过该书后,通过书中透露的点滴线索,找到故事可能发生的地点,并且亲自去那些地点勘查,同时翻阅县志与深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线索。我发现那些地方与书中的描述极为相近,这难道是巧合?让我不禁怀疑千年前是否真的有一场圣魔论战,若没有那一场千年之战,能写出书中谋略布局的作者,只怕也是一名智冠群雄的无双智者,不知我此生能否与他一会。”
“哈,你太看得起那本书的作者了。”苏烬翼不以为然的轻笑道,“神怪小说终究只是神怪小说,书中所述谋略布局,纵使看上去如何布局缜密,如何谋略深远,不过是作者设置的死局。棋局对弈,最重要的是让棋局活起来,局势的千变万化才真正让弈者心动。落子生根,棋子活了,棋局才有生气,生气之中的机巧变化才让棋局变得趣味。”
“要让棋局变得趣味容易,要享受这种趣味可不简单,就如同制造混乱容易,掌控混乱困难,趣味虽然盎然,也易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只有这样刺激的对局,才能让人彻底的愉悦。”
“如果我和你对局,不知能否让你感到刺激与愉悦。”
“我们两人要成局……”苏烬翼听闻,立即露出兴奋的笑容,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那真是兴奋得让人难以自持。”
“只怕会是一个不死不休同归于尽的结局。”
“这样的愉悦真让我无比期待!”苏烬翼眼中闪着某种难以言语的炙热。
“我的老师评价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的老师也曾说你疯起来是一个不要命的赌徒。初次见你,我一直认为他们只是在开玩笑,此次再会,我深以为然。”
欧阳沐说罢,端起面前沈寒衣推过来的第三杯茶,凑到嘴边后又放下,然后拍了拍衣袂站起身,“这第三泡茶,留着下次你我相会,若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聊天,再喝不迟。真希望我们若是成局,只论胜败,不分生死。可惜,你把我们两人的局逼成了不死不休的僵局!”
苏烬翼端坐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起身相送,目光依旧盯着欧阳沐空空的位置,许久之后,端起面前的茶杯,然后叹了口气,随手倒掉已经冷掉的茶水,“只论胜败,不分生死,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