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武战韬免费阅读四、多事之秋
燧元王九年的秋天,云阳城迎来了一个多事之秋。
从那个在烂街毫不起眼籍籍无名的老宅子莫名其妙被烧毁开始。先是整个刑部如同炸了锅一般忙碌起来,据说是被宫里某个不得了的大人物下了死命令,限期查明破宅子烧毁的原因和那两具焦尸的身份。
然后那些活跃烂街的各帮派稍有头脸的人物都被虎穴毫不客气的“请”了去,根本没有任何情面可讲。被请去的人要么直接从世上消失,有幸出来的也被严刑拷打得来只剩下半条命。而对于他们被请去是为何,活着出来的所有人更是罕见的同时缄默不语。
再就是云阳突然冒出一个来路不明的杀手,彻底打破云阳地下势力原本已趋于稳定的局面,让已经被刑部折腾而动荡不安云阳的各大江湖帮派迎来了一个血色九月。在持续一个多月的暗杀中,云阳的最大的帮派青云堂隔三差五就有人突然暴毙,死法全是被极细的利刃割裂咽喉而死,死者身旁用死者的血画了一轮玄月,云阳的人们私底下把这名神出鬼没的杀手称呼为月鬼。
今天是寒衣节,作为与清明、上巳、中元并称一年之中的四大鬼节,素有十月一,烧寒衣的习俗。
而最近在云阳闹得沸沸扬扬的月鬼,在今晚又出手了!
遇害者是雄踞云阳城东的青云堂二把手过江龙李英,他在院中烧完寒衣后死在回屋途中的屋檐下,死因依旧是受到极细的利刃割破喉咙而死,而走在他身后的妻儿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虎穴五虎之一的笑面虎赵卓来到李家宅子时,云阳神捕李一一早已经将宅子中的所有人询问了一遍。
肥胖来如同一座小山的赵卓气喘吁吁的走到李一一面前,一屁股坐在尸体旁的屋檐下,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一听到出事儿,立马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让他这个将近三百斤的胖子累得可够呛。
“他奶奶的,老子刚钻进新纳小妾的铺盖窝里,还没趴下裤子就给叫了起来。这月鬼还真他娘的会选时间。”赵卓骂骂咧咧,现在月鬼已经在云阳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上达天听。刑部尚书方文厚在朝会上被皇上破口大骂了将近一个时辰,天子震怒也是让刑部和虎穴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查办此案。如今是有一点关于月鬼的风吹草动,都让刑部和虎穴不敢轻视,月鬼再次作案,让原本打算一夜春宵的赵卓不得不离开新納小妾温暖的被窝,跑来和一具冰冷的尸体打交道。
“老李啊,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赵卓休息片刻缓过气来,开口询问提前赶到的李一一。刑部与虎穴虽然在云阳是出了名的相互不待见,但分别在虎穴与刑部身居要职的赵卓与李一一却私交甚好。
“案发时离李英最近的是他的妻子黄瑶和儿子李尚武,两人只看见李英在走到屋檐的时候,突然捂着脖子倒下,等黄瑶和李尚武跑到他面前时,李英已经救不了了。”李一一对赵卓没有任何隐瞒,如今整个刑部和虎穴被月鬼搞来毫无颜面,彼此都希望能够尽早破案。
“两人没有看到凶手?”赵卓斜着眼瞟了瞟尸体,站起身沿着屋檐边走边问,伸出肉呼呼的手指抚摸着支撑房屋的一根柱子。
“两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刺客,我们也查看了整个宅子,依旧没有发现刺客进入宅子的路径。”
“神出鬼没,都一个多月了,我们连月鬼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月鬼难不成真他娘的是一个鬼?”
赵卓突然冒出一句,让李一一也不由一愣。赵卓说完之后,又艰难的迈步走到房屋另一侧,从一名捕快手中抢过火把,仔仔细细的查看房屋的实木柱子。柱子并不新,但赵卓在李英脖子相同高度的位置极其仔细查看后发现了一条极细的新刮痕。
赵卓将火把还回去,冲着李一一神神秘秘的眨了眨眼睛,“请我喝个小酒,如何?”
李一一来到柱子前,仔细检查一番之后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如一座小山般的胖子一定发现了他没有发现的线索。
“请就请,我倒要看看赵胖子你有什么线索值得让我付这一顿酒钱。”
李一一简单的安排之后,便拉着赵卓来到云阳最大的酒楼栖月湖,挑了一间清静的包厢,等酒菜上齐之后就将侍女悉数打发走。
“你有什么发现?”李一一亲自为赵卓倒上酒,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香,真香。李神捕请的酒真他娘的香!”赵卓一饮而尽之后,还不忘砸吧几下嘴巴。李一一虽然贵为云阳神捕,却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要想让他掏钱请客只怕比登天还难,这次毫不犹豫的忍痛出血,还真是让月鬼给逼急了。
“你个死胖子,再不说小心我翻脸啊!”
“看你猴急的,难不成抓不到月鬼你就会丢掉神捕的名头不成?”赵卓慢悠悠的说着,示意李一一倒酒。
赵卓在第三杯酒下肚后,见李一一着实等不及了,方才开口,“你知不知道蛛丝?”
李一一听闻一愣,好一会才回过神,有些怀疑他所听到的话,反问道:“天杀的蛛丝?”
赵卓点了点头。
“天杀要人三更死,阎王不留到五更。普天之下,无所不杀的那个天杀?”李一一皱着眉头再次问道,似乎对于赵卓的话有些不相信。
“正是那个天杀。”赵卓斩钉截铁道。
“死的这些人,哪里值得天杀的杀手出手?”李一一依旧有些不信,“赵胖子,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谁他娘的有心情和你开玩笑,又不是只有你们刑部被月鬼折腾,我他娘的这个月下来这一身肥膘都轻了十来斤了。”赵卓抹了抹嘴,“蛛丝和影遁。这两样加起来,就能解释月鬼的神出鬼没,也能解释死者的伤口。”
“赵胖子,你这可是一厢情愿的用蛛丝和影遁来解释。”李一一已经紧锁眉头,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但内心却在不断推敲赵卓所说的可能性。蛛丝对于李一一来说或许真的存在,但影遁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李一一除非亲眼所见否则难以相信。据传是一门天杀三宗中楚姓本宗的独门道术,只有楚姓本宗的宗室弟子有资格修炼,天杀内部会影遁的杀手也是凤毛麟角。若真要说见过影遁人的人,只怕也只有命丧黄泉的李英这类属于见过影遁的人。
“不妨给你透个底。”赵卓凑到李一一的面前,低声道,“虎穴养着有一群见不得光的江湖人,其中有一个人和天杀有一些关系,被我们救了下来。他看过现场,能肯定杀手是天杀的人,而且精通影遁。”
虎穴豢养江湖亡命之人为其所用,对于同属一系的刑部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听到虎穴豢养的江湖人士竟然连天杀的杀手都有,虎穴的这这汪水还真深,李一一在心中也是不免暗暗吃惊。
“老李,若月鬼真是天杀的杀手,你打算怎么办?”赵卓神色凝重,沉声问道。
“赵胖子,你什么意思?”李一一回味了一下赵卓说的话,依然有些不太明白,反问一句。
“最近这一个月,云阳城可不太平,有人想把云阳城的江湖与朝堂这潭水搅浑,要不是被老大给架到了月鬼这案子上脱不了身,我他娘的都有点想称病在家躲上一年半载。老李,虽然你我一人在刑部,一人在虎穴,但毕竟也是十几年的交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是还有娇妻幼子的人。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为他们母子考虑。”
“赵胖子,你今天才两杯黄汤下肚就醉了?尽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酒话。”
赵卓见李一一依旧不明白,叹了一口气,“老李,你知道你为什么在刑部干了十几年,到现在依然是一个小捕头?以你的资历和功绩,大名鼎鼎的云阳李神捕,为啥就连总捕头都当不上?更别说侍郎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当了总捕头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这个小捕头一样的抓犯人?我请你喝酒可是为了月鬼的案子,不是来听你扯这些有的没的。”
“哎!”赵卓摇了摇头,叹气道,“谁当差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后享受荣华富贵,和你同期的那些人,哪个能力有你强,但没人比你混得差。你满脑子整天除了破案还是破案,你就没有一丁点其他的想法?那些犯人是你亲爹还是亲娘,不抓着就不罢休了?当年宫中那件案子,刑部、虎穴、大理寺,每个人都瞅着你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尽心竭力去调查真相。皇帝都钦定结案了,你还要查。查查查!就知道查!你知不知道你的仕途就是这么给查断的!要不是当年有人保了你,你这个小捕快的脑袋早就没了!”
赵卓越说越急,到最后几乎已经是破口大骂。待发现失态后,赵卓深吸一口气,缓解一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说,“我都已经给你透底了,这次出手的是天杀,天杀啊!你以为是个人都能请得到天杀的杀手出手?我们都是活了快半辈子的人了,在云阳这块地盘也算是踩得熟了吧,你知道如何联系天杀吗?你知道天杀在云阳城里的位置吗?你一个小小捕头,凭什么去抓?凭你的一腔热血?凭你这颗项上人头?要真是惹上了天杀,你们整个刑部所有捕快的脑袋也不够人家砍呐!”
“整个刑部所有捕快的脑袋也不够砍?在云阳城犯了事,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管定了!我这颗脑袋,就等着月鬼来拿了,他要是拿不了,我就把他脑袋给拿了!”李一一看了一眼赵卓,“赵胖子,刑部也好,虎穴也罢,朝廷养着我们,是要我们护一方安稳,不是让我们得过且过,你能心安理得的混日子,我他娘的还睡不踏实!”
“我他娘的给你说清楚利害关系,你他娘的还跟我急了!”赵卓恼怒的用肥大的双手揉了揉脸上的肉,然后将准备抽身离开的李一一拉回座位坐下,“你他娘的还真是一根筋,我把话挑明了给你说吧。先前烂街焚尸案中死的人不是宅子里的人,而是一直负责监视老宅的虎穴探子,那间老宅住的人就是你当年死命追查的那件案子里唯一幸存者——三皇子云瑾深。现在云瑾深杀人消失,宫里那位已向我老大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出消失的云瑾深,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尤其是再加上不久前宫中又传出了圣上旧疾复发,龙体欠安的消息,在这个节骨眼上云瑾深下落未明,云阳城又出了天杀的杀手四处杀人,而且死的人全是那位豢养的鹰犬,如何不让宫里那位产生联想而无法安心。李英也是倒霉,来了云阳好不容易附上一颗参天大树,得以在鱼龙混杂的云阳城站稳脚,却没想到死在了天杀手里。如今皇上圣体有恙,甚至传出活不过开春的风声,原本靠那件案子已经稳定的局势如今暗流涌动,宫里的那位可是大为火光,我们这些小虾小鱼,怎能还不赶紧避一避。”
“明哲保身?这可不像是你这出了名的墙头草赵胖子会做的选择。何止是江湖中的李英,这朝堂上,李英这类人也是随处可见?都以为找颗大树好乘凉,说到底不过是别人家的一条狗,主人叫咬谁就咬谁!”
“呸!呸呸呸!”赵卓放下酒杯,嘴巴上不服输道,“你他娘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俐,骂人都不带脏字了,看来你这李大榆木的称号要改一改了。现在云阳朝堂上早已经是人心不稳,连二皇子云瑾歆都已经闭门谢客了,就是怕被推上这风口浪尖上。”
“那你怎么不抓紧时间去向你的主子表忠心,到时候论功行赏才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就和当年一样。”
“你他娘的也太记仇了,心眼比*眼还小,都他娘十几年了,你还记着当年我没帮你查案的事。”赵卓不满的撇了撇嘴,“给你实话实说吧,你以为我不想,是不敢!我们这种小人物哪里受得住半点风吹雨打,比不得那些名门望族,经得起大风大浪,我们一步走错就是满盘皆输。云瑾深消失这一个多月,虎穴几乎把整个云阳翻了一个底朝天,愣是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这可是在云阳城呐,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哟,让两个被我们盯了十几年的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凭云瑾深和孙禄福两人不可能做得到。如今天杀冒了出来,让我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赵卓用肥大的手掌擦了擦额头上的密密汗珠,继续说下去,“反正能说的不能说的我他娘的都说了,你爱听不听,你要查我不拦着你,什么时候该收手你自个儿掂量着,我家还有十六房如花似玉的小妾要伺候,可没时间去照顾孤儿寡母。今天说的这些酒话,出了这个门就当没说过,我们该干嘛干嘛。”
“我知晓事情轻重,何须你来提醒,今天我们只是谈论月鬼案,喝完酒你就回去滚回去找你新納的第十六房小妾,我自有分寸。”
李一一说完满饮一杯,沉默的望着窗外,思索着赵卓今夜的一席话,月溪两岸的酒肆灯火被忽起的秋风吹得忽明忽暗。
秋风起,吹起一场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