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世家》第7章 下乡收割
童、少年时代,天赐有时会被父亲带上下乡收药材,感觉是一件最快乐的事。
天赐心想:按说自己这个年龄了,都已经娶了媳妇,父亲不会带自己到乡下玩了。不知这次因何原因,父亲大清早叫上自己跟他一同去乡下。
天赐和父亲乘坐的是自家二驾胶轮马车,赶车的是李三。
天赐感觉乡下的天地真大,天很高很蓝很远,像一口巨大无边的倒覆的灰蓝色的铁锅,把山川河流、大地丘壑、庄稼树木、花草虫魚、万千生灵和自己扣在里面。弯弯曲曲的黄尘飞扬的路很长很远,通往山村农庄。风吹过来,带着秋庄稼成熟的味道,田地里有三三两两的农人收获庄稼,鸟儿在山涧、田野、天空、树间、河边鸣叫着跳跃着自由飞翔。
王长贵身藏一把短枪,不露于声色。
来到王家山庄,进得庄门,立马闻见一股酸腐的尿粪味。
马车刚停稳,一个五十多岁的花白脸(患白癜风)男人颠脚颠脚跑过来,殷勤地把王长贵从车上搀扶下来,替王长贵拍打了身上的尘灰,边随王长贵进屋边兴奋地告诉:“大东家,您老今天来的正好,有一头母驴正好发情,今天多割两个带回去。”
王长贵点了点头。
天赐听得莫名其妙,母毛驴发情和父亲有什么关系?多割两个什么东西带回去?
花白脸男人看着天赐夸赞说:“这是少东家吧,长得真叫俊!”
“小大人了,还行吧。”王长贵回答。
“夫人孩子们都好吧?”
“都好着呢。”王长贵简单作答。
王长贵、李三在屋内喝完茶,歇了一阵脚,带上天赐一同到后院,也就是北院。
北院有两套院落,分前后两院。前院有一溜大草棚,东西长约十余丈,棚圈里养着数十头牲畜,有驴、马、牛、骡。二十多头公毛驴,三匹大公马,十几头公牛,其余三十余头是母畜和骡子。后院还圈养着两群鹿子,分别是马鹿和梅花鹿。
大家绕棚圈转了一圈,停住,花白脸男人指着一头灰不溜秋的草驴对王长贵说:“大东家,就是这头发情!”
王长贵说:“那就动手吧。”
一帮人从一个栅栏门来到一个小偏院。两个青壮男子先牵出一头黄牛。
黄牛膘肥体壮,结构匀称,毛色黄亮,水光溜滑,前胸宽广,肋弓开张,尻臀短斜,体形优美。
黄牛的两条前腿被绳索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待两条后腿被绳子的活扣套住勒紧,黄牛已无法站立挣扎。两个精壮小伙抓住绳索用力一扯,“庞然大物” “嗵”的一声像半截土墙一样倒在地上,荡起一圈黄尘。
这时一个刽子手手执一把锋利的钢刀出现了。
李三怕吓着没经见过这般场面的天赐,拉住天赐胳膊转身往外走。
“李三,回来!”王长贵一声断喝。
李三放开天赐,在背部推了一把,让天赐往外跑。
“把天赐拽回来!”王长贵又是一声高喊。
李三遵命紧跑几步,追上天赐拉回来。
这时刽子手已持刀扑到黄牛粗壮的脖颈后面。黄牛的脖子被搁置在一截血迹斑斑的圆木上,朝上大睁着一只恐惧的铜铃般的眼睛,眼角流着伤感绝望的眼泪,脖子徒劳的前后摆动着,默默然没有叫声……
宰杀黄牛的刽子手举起了细长的刀子,只见利刃寒光闪闪,反射着太阳白森森的光辉。
李三急忙从背后用双手捂住天赐带着惧色的滴溜溜转动的大花眼睛。
“李三甭捂,让他睁大眼睛看着。”王长贵一直冷峻的盯着李三和天赐,绷紧面孔肃然喝令李三。
李三缓缓放下了捂住天赐双目的手掌,恍然明白了大东家这回带其爱子前来观看刀光利刃、血腥飞溅的用意。
待天赐被放开眼幕,黄牛粗壮的脖颈已被利刀割开,血流如注,地上一片紫红……
天赐心里己经发呕,“嗝儿嗝儿”的干呕着。李三不忍心让天赐再看下去,急忙拉上天赐出了偏院。
天赐边走边说:“太残忍了!”
李三说:“都是这样杀牛,没事。”
中午吃饭时有一道荤菜是红烧牛肉,天赐明白是咋回事,筷子不往红烧牛肉盆里伸。
王长贵给天赐碗里夹了两片香喷喷的牛肉,天赐看了父亲两眼,见父亲边吃莱边和花白脸男人他们频频碰杯喝酒,悄悄夹起牛肉放回盆内。
花白脸男人看见了,对王长贵笑着说:“少东家心善呢!”
“像他母亲,心地太善良了。小时候捉一只麻雀玩儿死了都流眼泪,都不忍心扔给猫吃,还要用土埋好踩实。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年头枪炮时鸣,打打杀杀,兵荒马乱的,人善良老实容易被人欺负,你看被兵匪烧杀抢掠的普通老百姓多可怜。”王长贵说。
“您老说的有道理,如今就是这么个乱世道,人难活呢。”花白脸男人殷勤巴结王长贵。
王长贵似乎对时局很关注,吩咐:“你们要多留心战事消息,有情况我会派人送信过来。提前做好准备,早早把牲口、草料等贵重财物转移出去,埋好或藏在偏僻可靠处,防止兰州城破后残兵败将过来强抢掠夺。这帮兵匪狗急跳墙,烧杀抢掠,啥坏事都干得出来。”
“我们听大东家的,早做谋划,一有风吹草动就动手,您老放心。”花白脸男人表态说。
“有你在我一百个放心!就靠你了,先谢了。”王长贵似乎对花白脸男人很信任,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仰脖“滋”的一声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亲昵的拍了拍花白脸男人肩头。
“敢问大东家,少东家是那房姨太生的?”花白脸男人望着天赐问。
“四房生的。”王长贵回答。
“多大年岁了?”
“满十六了。”
“长得真好看!一表人才,和您老一个样。”花白脸男人恭维。
“他是我儿子里的老末,打小就被视为掌上明珠。天下老儿,爱的小儿。我希望他长大能成个人物,不弱于我,只是心太软,成不了……。”王长贵如是说,少说了成不了“大事”二字。
花白脸男人满脸堆笑:“将相门里没弱子,诗礼人家出英才。有其父必有其子,会的,一定会的。敢问少东家婚配宝眷了没有?”
“ 结婚半年了。”
“娶的那位大家闺秀?”
“李金昌的女儿,李金昌你认识,你俩见过一次面,咱仨还在一起喝了酒。”王长贵提醒说。
“天水那个药材贩子,李掌柜,李胖子,会拳脚功夫,有两下子?”花白脸男人说。
“正是他。”王长贵确定说。
“大东家,我有件不大不小的事还想请您老人家给操份心。”花白脸男人似乎想要先探王长贵态度,停住不往下说明何事。
“啥事请讲?”王长贵问。
“我有一个闺女,已年长十七,老大不小了,一直找不上合适人家,我想托您老人家行个方便给寻个好主。您老铺号门面多,成天走南闯北,结识的人多,不像我蹲在这荒野僻地认识的人少,多有不便,把闺女都耽误大了。”花白脸男人婉转地说出请托之事。
天赐一听心提到嗓子眼,只怕父亲酒后满口答应给自己纳为二房。天赐知道白癜风有遗传,因此非常敏感。
“好说,好说,你放心,我会给你操这份心。”王长贵有些打马虎眼,看得出吸取了酒后随口答应和李金昌结为亲家的教训。
天赐見父亲这样说,放下了提起来的心。
下午赶车回家时,天赐发现车厢后面挂着两根黑黢黢乌油油的驴吊,切口一端用麻绳扎着,车尾厢板上搁着一个大布袋,白色的布袋血迹污染,近闻有一股血腥味。天赐晓得上午有一头肥牛和两头公毛驴惨遭刀割命脉、命根,心里真不是滋味。
回程路上,由于王长贵喝了酒,人显得很兴奋,话比来时多了起来,讲说的意思清晰深刻。
“李三呀,你看这天多高,地多广,阳光多温暖,景色多美好。只可惜这人那,如同蝼蚁,不能同天比高,同地比厚,与日月同辉,同景色比美!”王长贵说话文雅,像位诗家。
“老爷您说的对,有道理,有道理。”李三是个粗人,喜欢舞枪弄棒,拳脚功夫,识不得多少字,讲不出多少大道理,不敢多置喙。
“难得我今天在这大天大地、美好景色中有份好心情。”王长贵继续抒发感慨,“青山永驻,大地永固,绿水长流,松柏常青,树木青草年年发芽长枝挂叶,花儿岁岁盛开争奇斗艳。只可惜这人啦,命不长久,只有一生一世,不可往复还生。佛陀说人有来世,迷信说人有转世来生。这都是骗人的鬼话。如果人有转世来生,这地上恐怕早就多的站不下了。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可几个人能活过一百岁,罕见呢!人来这世上争扯啥呢?有一口气喘,有一碗饭吃,有一身衣穿,有妻子儿女,有几分家业,有喜欢的事做,冬天晚上回去能睡个热炕头,夏天能找个乘凉的地儿,不就行了。万贯家财有啥用?死后不能带走,留下来害子孙,养赖汉和不肖之子,何苦呢?我看人有温饱富贵,安乐平顺,花甲之命,就是大福了!‘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冮河万古流。'古人说的多好!说的多透彻!”
“您老说的也是,就是这么个理儿!”李三附和自己的主人。
天赐听父亲说的这般伤感,看见父亲脸上的皱纹,花白的胡须,知道父亲确实老了,对世上的事早已看透了。天赐平日对威严凛然的父亲不敢靠近,敬而远之,了解得不够深。但知道父亲非常在乎自己,视若掌上明珠,为自己倾尽了全部爱。对自己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玩耍磕伤、读书学业、学医长技、婚姻大事等等操碎了心。自己长这么大,平时父亲没骂过一句,抿过一指头,有什么教诲责备,只转告母亲耳提面命,责备教导,接连给自己操办了两次婚姻大事。今年春节新婚之后读了父亲《洞房情歌》诗文,今日听父亲一席讲说,才对父亲深入了解了一步,才知老父非庸常之人,是位聪明绝顶,温文尔雅,能文能商,感情丰富的不凡之人,因此对老父更加敬重爱戴。
王长贵突然转过身对天赐说:“赐儿,你今年满十六岁了。‘黄香檀枕把亲奉,王祥求鱼卧寒冰。商洛儿连把三无中,甘罗十二为宰卿。'对比古人,你该懂事了,不应让父母为你操心了。你不该老这样別扭着自己,冷淡着人家芳芳,对不起为父的生死之交你的岳父大人,无情无义撕扯为父这张老脸皮,让你母亲暗自叹息落泪。过日子就像读书卷,翻过一页是一页,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心里不能一个劲的梗着,这样下去多会是个头。为父已是年过古稀的人了,还想靠你抱个胖大孙子呢,你就忍心让为父的希望落空吗?死了闭不上双目吗?退一步说,你的这两桩婚姻是为父给你拿的主意,因为事情急你年纪小,你不满意,算为父有错。将心比心,体察为父的一片苦心,你也该原谅些了。等你再长大些娶二房三房,为父不置一言,你看上谁,不论贫富贵贱,花脸白脸,为父都会一声不响张罗给你娶进门。人能活多大岁数,跨过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天,向前看,朝前奔,甭苦自己,别自个和自个过不去。为父求你了!向你认错了!只希望我儿别梗了,对你媳妇芳芳好点,尽到男子汉大大夫的责任!”
天赐被老父的一番开导感动了,方知老父这次特地领自己下乡收割的用意,噙着满眼泪花哽咽着说:“爸您甭说了,儿子心里明白了,知道该咋做了,您老放心吧!”
当晚回到家里,天赐就和芳芳圆了房。
芳芳第二天高兴的告诉莲儿,莲儿立即报告给王长贵和红儿。
王长贵和红儿终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