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悬壶世家》第6章 回门娘家
第三天新娘回门（回娘家），坐的是王家颇具气派的二驾胶轮大马车。
那时能拴一挂胶轮大马车，必是大户富贵殷实人家。带轴承的胶皮骰轮是从东北弄来的日本货。车架用祁连山松木板材打造，涂刷桐油，黄澄澄亮清清。车厢像个大轿厢，四周飞檐翘角，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望窗，棚盖厢帮精雕细琢云纹图案，四个翘角悬挂四个铜铃铛，走动起来“叮玲噹唧”响。若要铃铛不响，就给套上袋子，叫做“捂音”或“捂玲”。棚厢前后开口挂着帘子，此时挂的是红锦绣花厚帘子。车厢铺一块新包布白羊毛毡，毡上面铺着一条宽大的红花褥子，用于歇腰休息，俨然一个走动的小型旅馆。
两匹拉车的马。驾辕的是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拉梢的是一匹漂亮少见的雪花青，比辕马身形稍小。两匹马都戴着一串铜铃铛，一路走来，叮玲噹啷。
时值解放前夕，兵荒马乱，土匪出没。赶马车的李三，既是驭手又是保镖。李三正值壮年，身形剽悍，孔武刚健，身背一片朴刀，腰里别着一把驳壳枪，武功高强，力能扛鼎，一脚能踢飞犲狼，一拳能打死恶狗。练过打香火头，枪法百发百中，指那打那。
虽是兵荒马乱之时，因是农历正月里，家家户户门上贴着红艳艳的春联，有的人家、店铺挂着大红灯笼，人们都穿着新衣，偶闻洒肉飘香，炮竹炸响……村庄镇街不乏红火热闹喜庆气象。
兰州距天水600多里，路途遥远，风尘仆仆。
日出上路，向晚住歇，三人紧赶路程。
白天天赐一边观赏沿路景致，一边和师傅李三拉话闲聊，有说有笑，有打有闹；却和新娘子芳芳不多言笑，形同陌路；晚上歇店，天赐虽被师傅李三强行安排和新娘子芳芳一搭住宿，但天赐却不近芳芳身子。
每每第二天在店家吃罢早饭上路前后，李三瞅机会总会问天赐昨晚情事，天赐会说甭操心，好好赶车。李三一听没戏，转身会问芳芳昨晚有没有情况？芳芳不说话只是摇头。
李三故意调转马头往回走，天赐理也不理。芳芳见了大声叫喊要回娘家。李三没有完成任务哪里敢返回，复又调转马头往天水方向走。
前面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天赐心里直埋怨父亲舍近求远给自己娶了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天水小媳妇。
芳芳也埋怨父母把自己嫁的太远，早早嫁人却不讨年轻英俊的美少年天赐喜欢。
一路风尘颠簸，终于到了天水。
李三和天赐从包裹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红绸绢花等，披红挂彩，把车子打扮得如同一乘花轿，给两匹马的额头和鞭杆上也绑上红绸花朵。人车马整个儿看起来喜气洋洋，红火热烈。
一看见娘家门，芳芳乐坏了，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好像在天赐家受了天大的委屈。
天水的婚俗受临近的宝鸡影响，大同小异。新女婿进门先要吃饺子，饺馅有鲜肉、辣椒、花椒、酸菜、盐巴、蜜糖、麻钱（小型方孔圆形铜钱）等几种，用一个碟子或碗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给新女婿两根不足三寸长的筷子，让新女婿夹上吃，取闹耍笑考验新女婿的愚笨呆傻和机智灵敏。路上李三对天赐说:“饺子递到手中，一般傻女婿怕烫嘴，直吹冒着的热气。你可不要这样做，先用短筷头一个个拔拉饺子，鼻子抵近碗边仔细嗅闻，热饺子还是能闻出味道，鲜香的是肉馅，有一股酸味的是酸菜，带辣味的是辣椒和花椒，没有味道的是盐巴和钱币，带清甜味的是蜜糖……按照规矩，不要求新女婿全吃完，吃够三个就算过关。”
胶轮大马车一进天水杨集镇，立即引起哄动。镇街上走亲访友、闲聊转悠、玩耍奔跑的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争相追赶观看喜庆漂亮罕见的、有着两个胶皮骰轮、走过不见车辙印的马车，有的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觉得十分稀罕，久久围观摸揣不散。
新女婿天赐还没坐稳，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天赐按照李三教的方法，一边拨拉一边嗅闻，瞅准吃了三个饺子，一个肉馅，一个蜜糖，一个钱币，再不敢多吃，把碗一放，说声吃好了。围观取闹耍笑的一看，都没了声气，佩服新女婿机灵。
李家也算殷实富户，中午招待新女婿的酒宴，摆了二十多桌，分两轮款待，一共六十多席。
天赐给岳父李金昌、岳母等长辈们敬了酒並道了平安，芳芳给大家散点了“双喜牌”香烟，使大家抽上了罕见的香烟並大开眼界。
吃罢午饭稍事休息，就开始耍新女婿和伴郎了，耍法是给新女婿和伴郎戴项圈、涂花脸（涂脸一般用的是锅底灰）及戴花帽，借机考验测试新女婿及伴郎的眼力反应、机智灵活、应对能力和身体耐力。
项圈一般用细竹条扎成直径七八十公分的圆圈，讲究的要用彩纸和染色的麻丝缠绕，使之花花绿绿，漂亮出彩，同时防止划伤人体；也有恶作剧的用牛笼嘴、提笼、背篓扣新女婿和伴郎头和身子，所谓戴花帽穿花衣；也可用厨具草圈套新女婿和伴郎脖颈，增加取闹耍笑的欢快热闹气氛；亦允许新女婿和伴郎进行反击，追赶闹腾欢势的妇人、小伙伺机套圈扣头。
这时只见新女婿天赐和伴郎李三被几个小伙拉到人群中间，闹火耍新女婿和伴郎的人黑压压围了一大圈。
套圈、涂脸开始了，人们不分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不同方向展开对天赐和李三的围攻，竹圈挥舞，草圈忽轮，牛笼嘴、提笼、背篓翻飞，明手趁机，黑手偷袭，瞄准的是新女婿、伴郎的脸、头和脖颈。
只见两个核心人物新女婿天赐和伴郎李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敏警惕，不慌不忙，或挥臂阻挡，或腾挪跳跃，或移步躲闪，或转身防御，机智灵活，闪展腾挪，左躲右闪，严密防护，以免被扣中套中，处于重重圈套的被动地位。谨慎防止被涂成大花脸，贻笑大方。新女婿天赐处于重围之中，但还算灵活机敏，很少被套中。脸上被人偷袭摸了一把锅灰，端正的五官、英俊的相貌立即变得不伦不类，令倾慕、艳羡、围观的女人、姑娘、小伙子拍手叫好，啧啧唏嘘。有人把一个提笼巧妙地挂在天赐颈项上，天赐一弯腰低头唰地甩脱，一把抓住提笼提手，转身挥臂使劲一轮，提笼飞腾出去，落在了西邻院内，获得众人一片喝采。李三身手骄健，腿脚灵活，闪展腾挪，步履敏捷，半天下来，未被套中一圈，扣中一帽，抹黑一道，令人惊奇不已，暗暗叫绝。
为了吸引大伙注意力，解脱天赐压力，李三索性大显身手，施展武功，前空翻，后空翻，车轮转，凌空旋，作蝎子倒卷尾双手立地行……一个小伙子手持牛笼嘴跳过来高高举起想扣李三头，李三眼疾手快纵身跃起飞脚踢飞牛笼嘴，引得全场一阵喝采叫好……
李三高超的武功技艺，赢得在场人们的阵阵喝采。天赐见机抓住一个彩色竹节圈，伸展胳臂单手高高举起，示意师傅李三露一手凌空飞身钻圈。李三快速奔跑几步纵身一个高高的前空翻，瞬间柔软的身体呈孤形“嗖”的越过圆圈，轻轻落地稳如泰山，众人齐声拍手叫好。
耍新女婿和伴郎的套圈、抹脸、扣头戏闹，到后来竟成了李三精湛的武功表演，引得大伙一阵阵欢呼、叫好、喝彩，给李家增添了热烈的喜庆气氛和大张了脸面，让王家人在杨集镇李家大院出尽了风头。
晚上芳芳和大嫂住一屋，姑嫂秘说私房话。
“芳妹，结婚好不好？”大嫂开门见山问道。
“嗯一一好！”芳芳回答。
“告诉大嫂啥好？”
芳芳想了一会说：“天赐人长的好看，他家里富裕，听说光给我俩订做的婚床，花了一千八百多两银子呢！”
“啥床嘛这么贵，不会是金子做的吧？”大嫂稀奇。
“叫金丝楠木雕花镶，镶一一，名子挺长的，我记不住，也叫不上名堂，里面有金子。”
“说不上就不说了，说说你和天赐，天赐晚上亲你了没有？”大嫂直奔主题。
“没亲。”
“咋没亲呢？”
“天赐好像有心事。”
“有啥心事？”
“天赐没说，我不知道。”
“抱你了没有？”大嫂直接了当询问。
“没抱。”芳芳低头扣着已经失色的红指甲，吞吞吐吐。
“真的没抱？”大嫂追问。
“真的没抱，他晚上上床连衣服都不脱，不理我就在哪头睡了！”芳芳实话告诉大嫂。
“真的？”大嫂惊问。
“真的。”芳芳回答。
“芳妹，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大嫂得问清楚，你得给大嫂说明白，咱俩都是结过婚的人，这不是丑事，不是丢人事，是生儿育女的头等大事。没啥害羞不好说的，大嫂问你，天赐真的没抱没亲你？”大嫂直接挑明问。
“真的没有。”芳芳回答的再简单不过。
“你是不是在洞房哭了？”大嫂觉得大有问题。
“我哭了。”芳芳实话实说。
“你出门时嫂子千叮咛万嘱咐说啥也不能哭，你咋哭了？天赐对你不好，欺负你了？”大嫂猜测着问。
“闹完洞房，人都走了，冷冷清清的，我心里害怕，想家，想咱妈咱爸，想你们，实在忍不住，就哭了！”芳芳告诉大嫂哭的原因。
“天赐听见你哭生气了没有？”
“好像生气了！”
“哄你了没有？”
“没哄，他跳下床要出去，让莲儿拦住了，先是坐在椅子上喝闷茶，后来趴在桌子上睡到天亮。”芳芳告诉大嫂说。
“第二天晚上是啥情况？”大嫂细问。
“第二天晚上和第一天晚上一样。”芳芳如实相告。
“路上住店一起睡了么？”大嫂问。
“大嫂你甭问了，晚上住店虽在一起睡，但他一直不理我，只顾睡他自己的。”芳芳说着委屈的哭了起来，直抹眼泪。
大嫂感到事态严重，转身出去找婆母汇报去了。
芳芳被叫到娘屋。
娘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芳儿，你是小了点，但不算太小，娘嫁给你爹时也才十四岁。王家是啥人家，你心里清楚。要不是你爹与天赐爹有生死之交，咱这样的人家攀上王家，比登天还难。天赐只要说找房媳妇，门槛能让人踏断。若不把你抢先嫁过去，等天赐娶了头房，你就会成为二房、三房。妾不好当！妾就是大房的使唤丫头，大房若历厉害点，你连站的地儿都没有。天赐是个人物，长的多俊，谁见了不夸，谁不稀罕。娘看见了，有的死盯着天赐，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能嫁这么一个好男人，不知是你那辈子修来的福。你还哭呢，笑都来不及呢！你高高兴兴回去，想法子和天赐圆个房，侍奉孝敬好公婆，尊敬取悦每位长辈，关心爱护晚辈，一门心思想法把天赐侍候好，欢欢乐乐过好两个人的小日子，争取明年给娘抱个胖外孙。”
经过娘和大嫂一番语重心长、说事拉理的开导，芳芳明白了不少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