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艰辛而苦涩》第8章 瘫在床上的二叔公
陈翰生回柜上不久，在陈家帮了十多年佣的吴嫂便提出辞职。她原本是灶上的，后来陈浩然病瘫来家，就把她调过来伺候，她老早就说不愿做这活，可拗不过主人的意志，就这样应应付付地干了近三个年头，然随着病人病情的不断恶化，这活儿就越来越不好做了，眼见病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调回灶上又无望，于是她就提出了辞职。陈怡然怪罪地瞪了她一眼：要走就走吧，俺不拦你，可得跟你说清楚，出了这门再想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吴嫂铁心要走，没因他要挟而反悔。
吴嫂走后，陈怡然将大姑叫到跟前说：在没找到新的替身之前你先过去伺候你二叔几天。好的，爹。大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陈浩然住在南屋的一间不大不小的卧室里，过去大姑一早一晚给他请安也来过这里，表面看这屋收拾得也还干净，穿在病人身上的衣服，盖在床上的被褥与常规要求也没什么不同。可大姑接手那天，把被子一掀却吓了一跳，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只见叔公公的半边身子生满了褥疮，有的地方已经溃烂化脓，内衣似乎有数月没换洗了，上面沾满了粪便和污垢，被褥上也沾满了屎尿污垢。怪得大姑每逢来这里都见床头上烧着一炉香。
陈浩然倍受疾病的折磨，加上再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已骨瘦如柴，面如黄蜡。大姑眼见这一幕禁不住掉下眼泪来：二叔，这被褥你老怎睡得了呢？行啊，病成这样还讲究个啥呀。大姑一刻也没耽搁，一把将二叔公从床上抱起来，安置在一张躺椅上，把被褥拆了，将床铺掀了，让长工顺生把腐烂的铺板全都换成发着清香的白松板，将从娘家带过来的一套还没用过的被褥铺上头，烧了一锅沸水，把二叔公身上穿的衣裳脱下来一件不留地全部扔掉，用毛巾蘸着水小心地一点点擦拭，伤口处叫来郎中敷上药，最后找一件软绸的睡袍给他穿上。当大姑再次将他抱起来，安置在一切都是崭新的床铺上，嗅着从新媳妇被上散发出的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草的馨香时，他好受得禁不住呵呵地叹息起来了。
大姑请教了郎中怎样避免生褥疮，打这以后她一天数遍地给病人翻身、擦洗、按摩。南屋平素不大往里进阳光，大姑就将他抱到院心躺椅上晒日头，怕蚊蝇骚扰，就立在一旁手拿蝇甩子给他驱赶。吃的方面也尽量随他意，让他少吃多餐。这样，没过去一个月，病人身上的褥疮就全好了，而且也略微胖了些，阳光下他那张脸不再蜡黄蜡黄的了，而是白里透着红。好媳妇呀！好媳妇呀！陈浩然逢人就讲，她心肠好，手脚勤快，性子温和，她能嫁到俺们陈家来是俺们的福份啊！他眼见大姑不分昼夜地为他操劳却从不道一句怨言，时常感动得痛哭流涕。然而就是这个好落泪的男儿，曾几何时竟是一个叱咤商界的干将。
年轻时，他很爱读诗书，可父亲却偏偏要让他经商：咱家有一个读书的就够了，年头不好，你还是学着去做点生意吧。遵照父命，陈浩然忍痛放下书本，带着数千两银子背井离乡去了关东，他不懂就悉心求教，先从小处着手，一点一点地进取，等脉络通了，资金宽裕了，他便瞅准时机宏图大展，不仅做了粮食生意，还利用当地的自然条件做了木材、地产、毛皮生意，他凭借着雄厚的资金和灵活机动的战略，摧垮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并把他们都归到了自己的名下。十年过去了，他在关东已成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商贾了，就连那些很有些国际背景的东洋商都不得不礼让他三分。然而，正当他踌躇满志，运筹帷幄，欲将盘踞在他势力范围内碍手碍脚的一个东洋鬼子战败，最终将他驱逐出中国的时候，突发脑溢血让他躺倒在床上，经一名德籍医生奋力抢救，终于挽回了生命，但德籍医生预言他，以后的日子无疑将要在床上艰难地度过。
人心不足蛇吞像，这都怪俺当初心太大了，陈浩然当着侄媳妇的面愧疚地说，俺那时一心光想着挣钱去了，哪管那些被挤垮不得不投到俺门下俯首称臣人的脸面，报应啊报应！事到如今俺落套成这样，是天意啊，你们谁也不用可怜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