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艰辛而苦涩》第2章 草鸡变凤凰，你还想怎着？
转过年来，大姑十九岁了。
一天，家中突然又来了个说媒人。与以往那些提亲人不同，这人来头很大，一进门还没开口就先要茶后要烟，然后就不绝于口地说：俺做月下老做了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活该你王家福星高照祖坟上冒青烟了！说得祖父蒙头转向不知怎么办好了，想问个究竟又怕失礼，直等她喝够了茶抽足了烟这才道明了来意。原来，她提的竟是前庄陈怡然家的独子陈翰生！嘿呀，在这齐鲁莱州湾一带，还有不知道他陈怡然陈举人家的吗？高大威严的黑门楼前竖着两根高高的旗杆，顶端处串着一大一小两个“斗方”。平素打这路过的人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那些有头有脸有功名的人，也要恭恭敬敬地牵马下轿。如若不是世道不太平，这陈举人也早就顶戴花翎地出外做官去了，如今虽蛰居在家，也是一大家族的族长啊！这样显赫的门阀居然会找一个难以继日的小户人家来提亲，这怎能不让人感到意外和吃惊呢！难怪这说媒人一反常态进门来就那样傲慢气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说媒人原以为道明了缘由，祖父会高兴得泪飞涕流，可怎也没想到祖父只说了句：这事是够蹊跷的了！便蹲在炕沿下低头不语了。
媒人等了半晌见他没言语，急了：喂喂，你是不是乐昏了头，要不咋连句话都不会说了？祖父憨厚地冲她苦笑了下说：这是闺女一辈子的终身大事，还是容俺一家人好好商量商量再定，行吗？
商量？媒人一愣把身子向前一耸，商量个啥？这事还用得着商量吗？不是俺小瞧了你，这可是你们王家几辈子都难遇到的喜事啊，快烧高香吧！
祖父没跟她过多地言语，只一口咬定商量后再说。媒人没了招儿，喘了口粗气说：嘿！真是的，没遇见过像你这样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好吧，俺三天后来听信儿，告诉你说，别错过了机会，满地拣芝麻的事有，可这满地滚西瓜的事却不多，听见没？
这事很快就在四邻八舍间传开了，无不说王家走了红运。可祖父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事有点太超常了，超常得让人听了心里都直打颤，但凡是这种事，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是啊，是啊，一方是豪门大户，一方是平民小家，两边差距这么悬殊，怎能搅和到一块堆儿去呢？再说了，咱家的闺女嫁过去，人家会正眼相待吗？人家事事处处都小看于你，这日子能过得舒心嘛？用闺女一辈子的不遂意来换取这种攀高枝的婚姻，值吗？……
祖父苦思苦想了几昼夜，这天一早起来破例把大姑叫到跟前，征求她意见。大姑说：回了吧，爹，他陈家门头那么高，别说进，就是瞅上一眼俺都觉得眼晕。
说的也是，那……回了？
回吧！
就这样，媒人二次进门时，祖父明确地向她表明了态度。媒人起初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当证实自己的确没有听错，惊得她两片薄嘴皮儿大张了半天都合不拢。她出得门去，直走出老远还大呼小叫地：这家人家真是没了头脑！没了头脑！像这样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不上赶着还一个劲儿往外推，是俺糊涂还是他糊涂了，啊？……
陈举人城府深涵养高，没因此生气窝火，更没有恃强凌弱发虎威。他对人说：求亲不是件简简单单的小事情，更何况是门子好亲事呢，刚进了一次门，这才哪到哪呀！要成全一桩好事，就得有刘备三顾茅庐那股子劲儿才行。他再次打发媒人进门，又被回。听说陈举人还要行第三次，祖父不好当面回，就以出外打工为由躲了出去。
一春一夏过去了，陈家没再提及这事，似乎这桩事就到此了结了。可是，没想到白露刚过，那天祖父领着大伯正要把晾晒在场院里的红薯秧收回来当柴烧，祠堂看香火的师傅跑来说本家族长公公招他去。祖父当即一惊：甚大不了的事，还要在祠堂招见？祖父没敢怠慢，换了身干净衣裳就匆匆地赶了去。离祠堂还老远就嗅到了一股刺鼻的香火味，及至来到祠堂门前便望见了坐在威严祖宗牌位下手的族长公公。他胡子苍白，稀疏的银丝刚能扎成一条小指粗的发辫拖在脑后，他又瘦又小，跟身躯高大的祖父比起来，就像一根尚未长开的小萝卜头。可就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却黏附了一种常人无法比拟的权威。
祖父跨进门来，先给祖宗牌位磕了头，然后又侧转点身来给族长公公施了礼。族长公公眼皮没抬，只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祖父垂手侍立在他身旁，等待训话，可他却半晌不言语，直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见施加在对方身上的虎威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他才咳了咳嗓子直呼祖父的大名道：
你家是什么名份，高得任人都攀不上去！
祖父即刻明白了族长公公今儿招他来是为了何事，心里别扭却不敢出大气。族长公公继续沙哑着嗓子训斥道：
你家仔是龙还是凤啊，咋那么难求？人家是有功名的人家，看中你家妮儿是抬举你家，别不识好歹！告诉你说，把妮儿好好发送过去，不许给族人丢脸！最后又撂出一句：哼，草鸡变凤凰，你还想咋着！
族长公公下达了死令，祖父有话也无处讲。大姑见爹为自己的婚事遭族长公公一顿毫无缘由的戗白很是窝火，几天来饭食大减，通霄难眠，心疼之余又怕他忧愁坏身子，就咬了咬牙忍着泪说：
爹，就这么着吧！
那你不怕大户人家里说道多，嫁过去身子受苦？
俺自小跟着爹娘跌打惯了，顶得住的。
是啊，是啊，你一落地就跟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出了门子八成又要去吃苦，爹爹这心……嗨，过意不去啊！
爹，你老可别这么想，你跟俺娘打小把俺拉扯这么大已经够不易的了，俺可不想让你老为俺再招惹什么不是。
那么……好吧，就这么着吧，苦命的孩子！
胶东地区发送闺女是要花钱的，更何况祖父又怕大姑嫁到人家被人小看了，就忍痛将家中仅有的三亩沙荒地兑出去一亩，给大姑置办了嫁妆。为此大姑至死都感到对不住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