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艰辛而苦涩》第10章 大姑成了四月十八赶庙会的一道风景
转眼间婚后六个年头了，陈翰生还一次家没回。按当地习惯，头三年是不许回的，但这以后就没那么多的硬性规定了，可三年，也可一年一回，只要经济上允许。那些尚未有子嗣的小夫妻，就更没时间上的限制了，有的出门人回乡探亲不到老婆怀上是不走的。像陈翰生这样连续六年未回，不能说没有，但很少。大姑眼见人家小夫妻久别相聚，如漆似胶，亲亲热热，心里很是着急，尤其是本家的一些兄弟媳妇怀抱婴儿非男即女找她来唠家常，她更是羡慕得要命，每每这时她都要连续几个夜晚以泪洗面。她着急可公公不急，而且从一些迹象表明，男人的不归还与公公私下里阻拦有关，她就不止一次地听到过陈氏兄弟间这样的对话：哥，该让翰生来家看看了。不行！为啥嘛？俺丢不起那人！出门人非得荣归故里，哪有这么一说？可他丢人现眼！咱就当他啥事没干不行嘛？不行！你知道一族人都在看着咱家呢，他呆在那儿人还不知怎回事，可他一回来就啥也瞒不住了。那翰生一辈子不出息你就一辈子不让他回来？对，俺就当没生他这么个儿！哎呀，天爷！你这不是把侄媳妇给坑了嘛，她年轻轻地就独守空房，这跟个死男人的寡妇有什么两样啊？不许你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既是这样你当初就不该把人家闺女娶进门来，多好的闺女呀，年轻轻地就来咱家受这个苦遭这份罪。住嘴吧，俺不愿听你在俺跟前说这种话！…… 丢人现眼？没出息？……这些话一段时间像团飘浮的云，不时的在大姑脑海里转悠，他怎了，咋就连来家的体面都没了呢？一次，她鼓足勇气问公公，可公公把眼皮一耷拉说：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些做甚？男人不在家守好你的节别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就行了！想给远在关东的男人写封信打听打听，可大姑识的字有限，不足以写成一封像样的信，为此她下决心识字，拿了本《三字经》去请教公公，没成想却被公公戗白了一顿：女子无才便是德，学什么字！你只要操持好家务就行了。为了断大姑学识字的路，他还给弟弟下了约法三章。于是，大姑就这样被封闭在外边竖着两根高旗杆的深宅大院里，连千里之外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不晓……多亏有二叔公和大黄的陪伴，不然大姑真的要枯燥无聊死了！二叔公陈浩然对大姑的处境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他寻着法子要让大姑开心一点，可无奈他一个病身，再努力能量也有限。他想：要是侄媳妇能走出这家门，到外面走走，转转，心情想必就会敞亮点了。可怎才能让她走出去呢？大哥家教严，女人平素是不许随便出门的。他想了好久，终于想出一个法子来。这天，他把兄长叫到身边，说：哥，俺年轻时就想到南山庙给自己许个愿，可那时事多，忙，总抽不出功夫来，如今有功夫了，可又是眼前这副样子，这些日子俺总想，那些年为了给家赚银子积怨忒多，要不俺怎会成现在这副德性了呢？俺想，要是再不许愿还愿，等死了怕是要下地狱的呀。这么说你是要去庙里许个愿了？是哩，哥。嗯，可是……你是说让谁去？俺这样去不了，你，一个有身份的人又不便替代，让外人去吧，又不是那么回事，俺思虑再三还是让侄媳妇替俺去吧。让她？不行不行！有啥不行的？她本家的那些妯娌不是年年都去嘛。人家有男人跟着。翰生不在家就让她跟妯娌们一起去呗。这……陈怡然不便推辞只好答应：那么好吧，就让她去。
就在大姑二十六岁那年的四月十八，第一次上南山赶了庙会。南山是距掖县城外十余里地的一片海拔不足百米的山丘，但由于它临近海边，连绵起伏，山上山下都长满了苍松翠柏，看上去很有些风水，所以前朝永乐年间在半山腰上修了一座大庙，这方圆几十里甚至于百十里的信男信女，逢八（初八、十八、二十八）便要来赶庙会，一年当中属四月十八这天最盛，天刚蒙蒙亮你就看吧，骑牲口的、坐车坐轿的、推独轮车的、打赤脚的……一帮一伙，三三两两地从四面八方向直通山顶那条宽阔大道聚结，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这里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来这里不光是给佛祖爷进香的，也有做小买卖的、唱戏的、耍猴的、算命的、剔头的、修脚的……真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应有尽有，他们用不同的方式或操着不同的口音叫行，此起彼伏，其景热闹非常。大姑因跟本家妯娌们一起去，所以不能乘轿，改坐由顺生赶的骡车。由于是初次出门，又眼见那么多的人在自己身边经过，她又是喜又是惊，然当发现有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她羞怯了，慌忙把头垂下。怕啥！他们只是瞅瞅你，也不能把你咋的。抬起头来，今儿出来赶庙会就是要瞅人和叫人瞅的。身边的妯娌们七嘴八舌地开导她道。大姑抬起头来看了看她们，吃惊地发现这些平日里在男人面前敛声息气很守规矩的婆娘们，今儿个居然一个个昂头挺胸尽量做出副自己认为最美的姿态来任人瞅，自家的汉子就在身边也全然不在乎，再看看那些本家兄弟，一个个都是巴巴个眼不放过任何一个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有点姿色的婆娘，受妯娌们的启发大姑多少抬起点头来，但眼帘还是微微下垂，不敢像她们那样东张西望。哎呀！今儿这是咋了，人眼咋都朝咱这瞅？像牵了线似的！可不，瞧那些个死男人，都走过去了还要回过头来勾勾着眼往咱这瞅。你以为是在瞅你嘛？不是瞅俺是瞅谁？呸，好大的脸！你细瞧瞧，人家是在瞅翰生媳妇呢！噢，可不是咋的，咱这不是在跟她沾光嘛！……是的，大姑的美和她那端庄娴雅的气质，赢来了那么多双眼睛的光顾。此后，大姑年年都要在四月十八这天来南山庙进香，知情人老早就等在路旁，待大姑从这里路过时，好一饱眼福。到后来，观看大姑进香竟成了这里人们赶四月十八庙会的一道风景。我母亲说，她小时候跟我姥爷赶庙会就曾不止一次地看见过大姑，她怎也没想到，这能上画的美人儿竟然会是她以后的大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