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漫长的相遇》第2章 流年
2006年夏天，俞纾冉大学毕业。
她满腔抱负，渴望去外面的世界。这个自小在乡间山野野蛮生长的女孩，怀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眼神坚定、气定神闲地迈出了象牙塔。
那时，她觉得她的人生才正式拉开序幕，似乎前方不远处就有似锦前程在等待着她。
从离开校园的那一刻起，俞纾冉就认认真真地为自己规划好了即将全面铺开的人生道路，并坚信着只要她像上学时那般努力，那么在任何地方她都有可以交上一份“三好学生”的满意答卷。
她的大学的时光是枯燥的。她所有的精力与时间几乎可以用图书馆与教室的距离来丈量。她从未触碰过爱情，尽管她内心深处偶尔也会萌生出淡淡的情愫，对神秘而浪漫的爱情充满渴望。
离开学校便意味着独立生活的开始，这个过程并没有想象的容易。俞纾冉从十二岁读初中开始便过着学校的寄宿生活，到现在为止这样的生活她已经整整度过了十年。
从一个早已习惯于校园群居生活的学生，转变为一个独居生活的女孩，这是她走出校园后需要迈过的第一道坎儿。为了与原来的生活氛围保持一定的联系，俞纾冉选择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她在距学校约一公里的一处老旧小区里租了一间狭小的房子，简单置办了些日常生活用品后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初出茅庐的她找起工作来倒是得心应手，几乎还没有完全离校的时候，她已经在一家餐饮管理公司找到了一份薪水还算不错的工作，岗位是行政助理，每天坐在电脑面前忙的团团转。生活依旧简单，时间从“家”与公司的循环往复中流逝。
后来，她遇到了陈彦，平淡如水的生活里漾起了爱情的涟漪。
俞纾冉与陈彦是在一次同事聚会上认识的。
那年，她22岁，他23岁。
当陈彦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格子衬衫从门后面闪进来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俞纾冉一眼便看见了这个陌生的男孩儿。
KTV包间里光怪陆离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从他四下张望的神态可以看得出他在众人中搜索着自己的同伴。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女，然后朝坐在吧台中央的一位年轻男子咧嘴笑着喊道：“晓伟，你们这够热闹的啊！”
随即，他便快步走上前去，旁边的人顺势挪了挪地方，为他让出了一个位置。他坐下后便和晓伟热络地边喝边聊，他们的说话声和包间里此起彼伏的歌声混在一起。
俞纾冉将目光收了回来，毕竟一直盯着自己的上司方向看不太礼貌，更何况她的目光根本不会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长久地停留。
俞纾冉坐在气氛热烈的人群中，脸上挂着茫然无措的笑容。她的目光时而停留在正在唱歌的同事身上，时而停留在沙发上推杯换盏的同事身上。
她滴酒不沾，只有在大家共同举杯的时候，她才会端起手边的橙汁礼貌地微笑着与大家共饮。这样的场合总是令她感觉不自在，恨不得立刻逃离现场。
在闹哄哄的包间里，她刚刚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陌生男孩儿身上，也仅仅是因为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或者说她只是通过注视这个陌生人而打发无聊的时间。只有在熟悉的音乐响起时，她才会出神地跟着哼唱几句。
“俞纾冉，来，过来。”晓伟冲着坐在沙发一角的俞纾冉喊道，并且朝她做了个招呼她坐过来的手势。
俞纾冉惊诧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站起身子，走了到上司身边，另一位同事又让出了一个位置。俞纾冉极不自然地坐到了两个男人身边，脸上挂着礼貌而尴尬的微笑。
“给你介绍个朋友认识，陈彦，我学弟，也是我的好哥们儿。”晓伟眉开眼笑地说。
“你好”俞纾冉说。
“你好”陈彦说，他脸上始终挂着先前向晓伟打招呼时那种笑容。
“俞纾冉，你上次说你住哪里？叫什么小区来着？”晓伟问。
“佳美小区”俞纾冉说。
“看，我记得就好像是这个小区。你跟陈彦，你两住同一个小区。”晓伟说。
“是吗？这么巧？”俞纾冉半信半疑地说。
“我刚搬的家，住过去没多久。”陈彦说。
“哦”俞纾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两一个是我同事，一个是我学弟，以后互相照应哈！俞纾冉你以后有什么诸如换煤气罐啊、搬东西啊之类的活儿让陈彦帮你，没问题吧，陈彦？”他说着看了一眼陈彦，仿佛在等待他的答复似的。
“嗯，谢谢领导关心。”俞纾冉礼貌地回答，心里却在想房间里装的是燃气，根本不需要煤气罐。
谁料陈彦说出了她的心声，他笑着说：“晓伟，我们小区用燃气。”
俞纾冉听到他的回答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陈彦也看着她笑了起来。
“哈哈，这样啊。那倒挺方便。我以为老小区还用煤气呢！哈哈！”晓伟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之后，他停住了笑声，看着陈彦说：“你两加个QQ吧，远亲不如近邻，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好啊，你QQ号多少，我加你。”陈彦看着俞纾冉说。
“423236734”俞纾冉说。
陈彦似乎没有听清她的回答，因为他已经绕过晓伟站在了俞纾冉面前，俯下身问道：“多少？”
“423236734”俞纾冉回答。随后他直起身子，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移动着。
这时，俞纾冉才注意到面前这个陌生男孩儿的相貌。他看上去其貌不扬，一张瘦削的脸看上去白白净净，薄薄的单眼皮下面流露出机敏的目光。他的嘴角总是上扬着，似乎一直都在微笑。浓密的黑发留着略显过时的中分发型，两簇刘海随意地散落在宽阔的前额两边。在宽松的格子衬衫下面，一条破洞的牛仔裤松松垮垮地遮着脚上那双旧旧的白色球鞋。
“对了吧？”他一边问，一边将手机屏幕置于俞纾冉眼前。
“嗯，对的。”俞纾冉说。
这时，晓伟挪了挪位置，腾出地方示意陈彦坐在俞纾冉旁边。
“你在几号楼？”他坐到俞纾冉身边后问到。
“二号楼”俞纾冉回答。
“我也在二号楼，这么巧！”陈彦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喜又意外的表情。
“这么巧吗？你住几楼？”俞纾冉好奇地问。
“我住四楼。”陈彦说。
“那我住你楼下。”俞纾冉淡淡地说。
“哈哈，那真是太巧了！我住4001，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很高兴认识你，俞纾冉！”陈彦看着俞纾冉微笑着说到。
“很高兴认识你！”俞纾冉微笑着说。话毕，笑意随即消失在她的脸上。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机缘巧合相识了，以至于俞纾冉后来无数次想到自己的境遇时，总是把她所遭遇的一切都当成了命运蓄谋已久的捉弄。
那次聚会以后，他们很久没再见面。直到九月的某个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宿命般将两个人的生活冲进了同一条河流。
那天，天公不作美，俞纾冉还在下班路上的时候，天空中就开始飘着零星的雨点，到她下车时已是大雨如注了。她从来没有未雨绸缪的习惯，所以从来不带伞。从公交站走回住处大约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她只能硬着头皮冲进了雨里，一股脑儿往家跑，到家时她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那个属于俞纾冉的傍晚，是在狼狈与沮丧中开始的。因为当浑身湿透的俞纾冉迫切想要开门进屋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钥匙好像丢了。她足足在包里和衣服口袋里摸索了十几分钟都没有找到钥匙。
于是，她心急如焚地给房东打了好几通电话，可是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始终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最后，茫然无措的她只能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期待着雨停后去外面找开锁公司帮忙。
她在门口站了将近半个小时，天气只是从滂沱大雨转为沥沥小雨。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她身上，冰凉凉的。她索性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以免自己着凉感冒。
又过了许久雨还是不见停，于是她决定冒雨出去找开锁公司帮忙。她急匆匆地往楼下跑，来到二楼楼梯的时候遇到了陈彦。
此时，他正手里拎着电脑包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往楼上走。看到陈彦的刹那间，她欣喜万分，仿佛遇到了救星似的。
她在距他两节台阶的楼梯上站住，激动地冲着迎面上来的男孩说：“陈彦，是吧？上次聚会我们见过。”
男孩儿闻声迅速抬起头朝上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站在他正上方两节台阶的地方。
她的长发湿漉漉的垂在胸前，发丝上的水珠嘀嘀嗒嗒地落在长裙的前襟上，就连她白净的脸颊上也贴着几缕湿发。她正望着他，明眸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她身上那条粉色的针织连衣裙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裙角垂到了细长而白皙的小腿。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上去像一副颜料未干的肖像画。男孩儿望着她，一时间竟忘了他曾在哪里见过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看上去有种静谧而独特的美。
这种感受如电光石火般从他心间闪过，随后他镇定下来，看着她微笑着说：“你是俞纾冉，晓伟公司的同事，对吧？”
“是，我们上次还加了QQ。你能帮我个忙吗？我把钥匙落房间里了，现在进不了门。”俞纾冉开门见山地说。
“这样啊，那得找房东或者开锁公司才行。”陈彦说。
“房东电话一直打不通，急死我了。”俞纾冉说。
“那你先去我家坐会儿吧，等一会儿雨小点了，我帮你去外面找人开锁，我记得离这不远就有个店面专门修锁开锁。”陈彦热情地说。
“你知道啊，那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我正发愁去哪儿找人呢。”俞纾冉愉快地说。
“走吧，那我们先上去。”陈彦说着又迈开了步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楼上走，快到四楼楼梯拐角的地方，俞纾冉停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心照不宣地走到她前面，领着她往楼上走：“今天的雨真大，我也是冒雨回来的，不过我下车后刚好有个摩的经过就坐回来了，没淋雨。你是从公车站走回来的吧？”
“是啊，我没碰到摩的和蹦蹦车。”俞纾冉怏怏地说。
不知不觉他们停在了门牌上标着4001的房间门口，陈彦一边开门一边说：“家里有点乱，别见怪。”俞纾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着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房间。
“你坐这儿吧。”陈彦说着，快速拿走沙发上的衣服，给俞纾冉腾出一块地方。
“我衣服全湿了，会把你的沙发坐湿的。”俞纾冉说。
“没关系的，你坐吧。”陈彦说。
“那好吧”俞纾冉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
“我帮你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吧，看你成落汤鸡了。”陈彦说着打开了床边的布艺衣柜。
“不用了，谢谢。一会儿就干了。”俞纾冉说。
“那好吧。”陈彦拉上了衣柜，转身走进另一个房间，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他走到俞纾冉面前说：“那你擦擦头发，看你头发还在滴水呢。”
“嗯，谢谢。”俞纾冉接过毛巾说。
接着，陈彦又从她身边绕过去，在沙发旁边的饮水机上接了杯热水递给她说：“喝杯热水吧”。她把毛巾递给他，接过他手里的一次性水杯。
俞纾冉手中握着那杯热水，一边喝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房间：一张木质的床上被子团成一团，书桌上电脑开着，旁边放着一只白色的陶瓷水杯和一本敞开的书，还有几本厚厚的书在电脑旁边的位置紧贴着墙面高高摞起。斑驳的墙壁上贴着一张迈克尔·杰克逊的海报。电脑桌一侧的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看上去绿油油的，那是房间里唯一的绿色。
“这天气，下午还晴空万里呢，傍晚就瓢泼大雨。我刚出去办点事儿，才一会儿的功夫，雨就这么大。”陈彦说着也拿毛巾擦了擦头发。
“是啊”俞纾冉附和着。这时她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电脑桌前面。
她弯下腰盯着桌上的那些书说道：“你这些书怎么都是英文的？”
“都是些IT类的书，书里面是中英文结合。思科你有没有听说过？”陈彦说着自己也接了杯热水喝了起来，他站在俞纾冉身边似乎等待着解答她的疑问似的。
“没有。思科是什么啊？”俞纾冉抬起头问。
“思科是网络解决方案供应商，在全球做的很牛逼的。”陈彦说。
“不懂”俞纾冉皱皱眉说。
“简单说就是解决怎么上网的问题。”陈彦说。
“哦，你这么说简单多了。你电脑屏幕上一串串数字还有英文又是什么？”俞纾冉接着问，她的视线此时已经落到了电脑屏幕上。
“代码”陈彦说。
“代码？好吧！我又一头雾水了。”俞纾冉笑着说。
“哈哈，很枯燥的。”陈彦笑着说。
“你刚说思科，是不是这个英文？”俞纾冉盯着书脊上的一个英文单词说。
“是啊，就是这个。你没学过居然能认识这个名字。”陈彦愉快地说。
“我看这个拼写猜的，我大学英语专业。你这些书全是思科。”俞纾冉说。
“是啊，我痴迷思科。这些书可都是好书。”陈彦说着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
“挺难读的吧？”俞纾冉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说。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我大学就是计算机专业的，还好。”陈彦说。
“你喜欢迈克尔·杰克逊？”这时俞纾冉的视线又从桌上那一摞书转移到了墙上那张旧旧的海报上。
“是啊。这张海报是我在旧书市场淘到的。”陈彦说。
“好像很多人喜欢他。”俞纾冉说。
“那你喜欢哪个明星？”陈彦问。
“我喜欢王菲”俞纾冉说。
“她的歌我没怎么听过，不过有一首歌叫——，好像叫《红豆》倒是挺好听的。”他所有所思地说。
“王菲的歌都很好听，而且林夕的歌词写的也很好。”俞纾冉说。
“那我们现在听听？”陈彦用试探的语气说着，但似乎并不是要征求俞纾冉的意见，因为他的手指已经落到了电脑旁的鼠标上了。俞纾冉连忙往旁边挪了几步给他腾出地方，随后又转身走到了沙发前，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想听哪首？”陈彦回过头来望着她问。
“都行，要不就那首《流年》吧。”俞纾冉说。
音乐在房间里流淌，两个年轻人在歌声里缄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隐约又模糊的情愫。
窗外的雨在逐渐昏沉的暮色中停了。在陈彦的帮助下，俞纾冉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在俞纾冉心底淋出了一抹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