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已来》第9章 全都是表象
送沈父的骨灰上山,一路上,司机师傅教沈蔚莱,要默念“一路走好”之类的话,沈蔚莱念着念着,思绪就偏远了。
还是熟悉的上坟的路,每次来上坟时,沈父都是带头上山的人,其他的几个姐妹跟在后面,再往后是沈蔚莱这一群小辈儿,沈家的祖坟就葬在沈家大院的后山上,沈家所在的陈桥大队,每家每户去世的人都葬在后山,也有个别的有钱的人家把墓地选在陵园,而沈家之所以没选在陵园,是因为,自沈爷爷的太太太爷爷辈儿,便葬在后山了。这里葬着沈家五六代人,迁坟地也不是说迁就迁的。
沈父到今年过年也才四十岁,对沈爷爷来说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在坟地前,沈蔚莱捧着骨灰,沈峪莱由沈母拉着跟在后面,沈蔚莱把骨灰盒捧给砌坟墓的人,那人把骨灰盒放进墓地里,然后再用水泥把墓封起来。待所有工序完成,按照规矩,小辈儿们来墓前磕头,结束后回去的路上不能回头,老人们说这是让去了的人走的安心,不然晚上睡觉时他会来看望你。
沈蔚莱一路上,别人说什么她就照做什么,到家后,沈蔚莱回到了自己房间,家里的人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多了,耳朵还是嗡嗡作响。从山上回来后,明显沈家大院就冷清了许多,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可这悲伤的情绪没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
沈爷爷和沈母在大院里,不知和谁发生了争吵,沈蔚莱站在自己窗前,往外望,是沈家大姑,沈秀丽,她在对沈爷爷说什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沈爷爷板着个脸,沈母面色憔悴,平日整齐干净地头发,如今也乱糟糟的散落在耳朵两边。
过了一会沈蔚莱的外婆敲沈蔚莱的房门,沈蔚莱把门打开,回到自己的床上,沈蔚莱问道:“外面怎么了?”沈家外婆进来,走到沈蔚莱床边,拉着沈蔚莱,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关心的话语:“累不累啊,想睡就睡会。”
沈蔚莱是累的,但眼睛却不想闭上,深怕闭上了再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一日一日地重复着,从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到梦里梦到一切如常,再到醒来,发现这一切没有任何改变的那种无力感,一天天一次次的向自己袭来。
但自己的身体真的熬不住了,乱哄哄了好几天,昨晚又一夜没睡,身体是招架不住了。
沈家外婆说:“峪莱已经睡着了,你快休息会吧。到点了喊你起来吃饭。”
沈蔚莱点了点头。眼睛闭了起来,一闭上眼睛就浮现那天在抢救室外的场景,昏暗的长廊,看不见前方,乱哄哄的人群。
沈家外婆伸手摸了摸沈蔚莱的头发,把沈蔚莱的被子往上掩了掩,便出了房门。
沈蔚莱其实还未睡着,脑海中想东想西,一想到沈父,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周末两天,沈蔚莱又要去上钢琴课了,独自一人坐公交去上课,听着闫老师在上面讲着课,沈蔚莱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心里想的是“家里已经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做点什么减轻家里的负担。”沈父当年就开玩笑地说过“丫头哎,你看每次交学费。你老爸都要交出去这么多。”还用手比划着,差不多五千的样子。沈父还说“等你以后长大了能自己挣钱了,你就要自己交学费了哦。”
对啊,沈蔚莱心中想着,学钢琴的学费太贵了,具体是多少自己是不清楚,但听沈父的意思,感觉是很贵的,如果自己继续学下去,家里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沈蔚莱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下课后,对老师说:“闫老师,我不喜欢钢琴,我以后不来上课了。”说完就背着书包跑了出去,生怕迟一点就被喊住了。
回家后,沈蔚莱就把门锁起来,一个人趴在床上,委屈的哭起来。一边埋怨着自己真没用,一边很委屈不得不做这样的放弃,那时年少的沈蔚莱能想到的,帮家里减轻负担的唯一方式,而且沈蔚莱学琴的道路上一直都是沈父和沈母娘家那边支撑着,沈父那边的亲戚也不知为什么都很反对沈蔚莱学琴,兴许是觉得沈蔚莱一个女孩,在女孩身上投资是“看不见”的。
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沈蔚莱一定不会放弃钢琴。越想越觉得委屈的沈蔚莱,趴在床上哭累了竟然睡着了,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沈蔚莱的十三岁就这样到来,日子在有一天没一天的度过,直到某一天,伤心过度的沈母反应过来,让沈家大姑沈秀丽带沈蔚莱去医院看看耳朵,沈蔚莱从沈父去世的那天晚上耳朵一直嗡嗡作响,像是飞机的轰鸣声,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一直在耳朵里,左边的耳朵听不清后,反应也慢了半拍。
沈秀丽是沈爷爷的大女儿,是沈家这一辈中最争气的,寒窗苦读考上了有名的师范院校,毕业后在市里的重点高中任教。
沈秀丽带着沈蔚莱去市一院,说是自己的朋友,那名医生打开灯,用镊子和镜子去看沈蔚莱的耳朵,医生看完后对沈秀丽说,没事,就是耳朵有些积液,湿气重。
好嘛,沈秀丽也算了了一桩事,带着沈蔚莱回家后,如实告知沈母,说是不必担心。
沈蔚莱听医生那么说后,也心存侥幸,没事的,会好的,也就嗡嗡几天。
从沈父去世后,沈蔚莱每天上学都是由沈爷爷喊醒,给沈蔚莱准备早饭,再送沈蔚莱去上学,沈蔚莱有些不习惯,以前爷爷从没送自己上学过,也没接过自己。就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沈爷爷忽然住院了,沈蔚莱每天自己起床,用微波炉打热饭,吃点咸菜,早饭就解决了。中午沈蔚莱的大姨会来接沈蔚莱,沈蔚莱的大姨家离沈蔚莱所在的学校也近,中午在大姨家吃过饭会睡会再去学校,晚上还是大姨接自己回自己家去。
沈爷爷本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在沈父去世后,还是能撑一撑家门的,奈何沈爷爷就这么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日送沈蔚莱上学,走着沈父以前走过的路,做沈父以前做的事,更是积郁成疾,一面是孙儿孙女还这么小,另一面,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唯一的儿子却去世了,这事放谁身上不受打击。
沈母以前是有工作的,但是在沈蔚莱三岁之后,沈奶奶就想让沈母辞职,在家做家务,自己好当婆婆享清福,便鼓动沈爷爷和沈父让沈母辞职。这么多年了,沈母一直做着家庭主妇,当然,如果是个好相处的婆婆,那一家自然能够和和美美的,但,沈奶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沈母,有意无意的刁难沈母,连沈蔚莱沈峪莱一点点小事,也怪沈母。
但是沈母是个坚强的人,和沈奶奶是极其不同的,为了维持家里的和平的表面,沈母一直在忍让。沈父去世前几个月,家里商量着要不要分家,毕竟沈父已经成家了,孩子已经说小不小了,家中的姐妹们也都是各自有各自的家,自己也近四十岁了,还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段时间,偶尔有拆迁办的人进出沈家大院,对了,那段时间,队里拆迁,才算好平方,定好房子数量,但在分家和不分家这里,弄得不太愉快,便一直拖着,没想到,后面遇到了沈父去世的事,沈家又接连遭受打击,拆迁的事便一直搁浅。
沈爷爷住院那段时间,沈蔚莱的二姑爷和老姑爷,和几个姑姑在老爷子身旁忙前忙后,沈蔚莱和沈峪莱都交给了外婆家这边。要说那几个姑姑姑爷没有自己的私心,那也是假的。
沈蔚莱的二姑爷、老姑爷原先是跟在沈爷爷后面干活的,想着分家自己也能分一些,沈蔚莱的奶奶对几个姑姑姑爷特别疼爱,倒显得沈父像是家里捡来的孩子一样,沈父除了嘴笨不会讲好听的话,为人是极其老实本分的。
沈奶奶的五个女儿,大女儿沈秀丽,勤苦学习的榜样,有了一个铁饭碗,嫁给了一个公务员,沈蔚莱的这个大姑爷名叫王学林,和沈蔚莱的二姑爷是亲兄弟。
没错,沈蔚莱的大姑和二姑分别嫁给了王家的老四和老五,沈蔚莱的二姑爷名叫王学明,沈蔚莱的二姑沈秀琴小学没毕业,有次沈秀丽和王学林约会,把沈秀琴带了去,王学林也把自己的弟弟王学明带了去。就这样看对了眼。王学明从此跟在沈爷爷后面做事,在工地干活。
这放在沈蔚莱外婆张友田那里,要做好大一通文章,沈蔚莱的外婆是最重规矩的,这样子两姐妹嫁给两兄弟的事,是万万看不惯的。
沈蔚莱的三姑,沈秀兰,是沈奶奶最喜爱的女儿之一,嫁给了工地的包工头刘兴,奈何前几年某一天半夜起夜时,摔倒在地,从此行动不便。
沈蔚莱的四姑,沈秀芝,从小上学不好好上,对麻将打牌倒是有自己的钻研,嫁人后开了个麻将馆,这估计也和沈爷爷当年喜欢到隔壁县城赌钱有关,沈奶奶每次说到这件事,都要说一大堆话,诸如“非要跑去赌钱,人让他玩什么,一喊就去,好了吧,钱赌掉了,这东西沾都不能沾。”
说来也可笑,沈奶奶最喜爱的小女儿找的女婿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沈奶奶照样喜爱,所谓爱屋及乌,也是真真造化弄人。沈蔚莱的小女儿沈秀玲,在沈蔚莱出生后还在沈家大院做闺女,也是个不好好学习的,偏偏看上了沈蔚莱外婆家的邻居,老李家的小儿子,李仁亮。李仁亮年轻时也是有点姿色的,不然沈秀玲那样一个傲气的人是看不上的。
沈蔚莱按理说应该喊沈秀玲“小姑”,因为沈秀玲是沈父唯一的妹妹,但沈蔚莱偏就不按常理出牌,“老姑老姑”的喊了起来,这一喊想改就改不过来了,也就随着沈蔚莱喊了。还有一个原因,沈蔚莱老爹家有个小姑姑了,虽然就比自己大两岁,如果自己还喊沈秀玲“小姑”的话,容易弄混。
沈家上辈子那个年代,中国人都是最艰苦的时候,百废待兴,沈家哗哗哗的一生生六个,那自然是养不起的,所以沈家大姑二姑四姑自小便让沈家老太和老太爷养在身边,沈家的三姑沈父还有沈家老六养在沈爷爷沈奶奶身边。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沈奶奶疼爱沈家老三和老六的原因,但是沈蔚莱实在搞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也是养在沈奶奶身边的,为何沈奶奶对自己父亲就没有对三姑和老姑那般疼爱呢?
沈蔚莱外婆张友田曾经告诉沈蔚莱,也许是沈奶奶不喜欢沈母的原因。“那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妈妈呢?不喜欢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自己的妈妈还能成为自己的妈妈呢?”沈蔚莱实在是想不明白。
“那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小孩就不要多问了。”张女士每次在这个问题上都不愿意深究给沈蔚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