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第3章 是是非非(下)
七十年代,货车司机称得上是金饭碗,“马达一响,黄金万两”即是真实写照,尽管水建单位的职工住房永远紧张,孙林芝凭借关系,还是为一家人求得一栖之地。
建设中的枫滩电站位于楚西大山深处元水河之上,属于特大型枢纽工程,项目以发电为主,兼顾防洪、航运、灌溉、养殖。工程直接参建人员一万三千人余人,形成一个以工程建设指挥部为中心的小集镇。
孙斌六岁,暑假后开学,进入子弟学校上学读书。少了奶奶的庇护,多了父亲的威严,孙正非的野性自然收敛,变得乖巧,他的活动范围以家为中心悄然向外扩张。
五岁那年,汛期,元水河河水突然暴涨,凶猛无比,据说百年一遇,孙正非好奇,悄悄随着闲人到河边吊桥处看那大洪水的稀奇模样。
温顺清澈的河水已经浑浊不堪,浑水裹着树枝杂物呼啸奔腾,迅猛暴涨,眼看要淹到吊桥,水势带来的风吹得吊桥不停摇晃,桥面上,军装战士们急奔,负重的战士靠右而来,空返的战士贴右前进,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咚咚,催促着战士奋勇向前。
桥那边有洲,经过回填改造,洲与对岸相连,洲上有一座军营,还有设备物资仓库…
一个肩负着重箱的小战士跑出吊桥,脚下就被绊了一下,战士极力平衡着身体踉跄向前,最终,还是扑倒在地,重箱脱手,滚到孙正非面前。
摔得很重,孙正非看着都觉得疼,可那小战士半声不吭,虎步纵起,在空返战友的帮助下,重新扛起重箱飞奔。
乘着空档,孙正非窜到路中,捡起一块沾泥扁石,愤怒地将它扔向路边草丛,就是这块冒尖的石头将叔叔绊倒,它被踢了起来,躺在大路上,格外碍眼。
隔壁马婶看到孙正非,一顿呵斥吓唬,牵着他回家做饭。中午,父亲前方一线抢险,顾不上回家吃饭,奇怪,我们这里又没有下雨,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洪水呢?
第三天,晴空万里,听说吊桥被大洪水冲毁了,孙正非又溜到吊桥处看个究竟:
河谷之底,清澈的元江水静静地流淌,似乎前日的肆虐膨胀与她毫不相干;
吊桥上,已不见半块木料,挂在钢丝绳一些扭曲的铁架子在微风中叮当摇曳,少了约束自然欢快;
河对面,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一片高地,许许多多橄榄绿如同工蚁一般忙碌着,格外吸引孙正非眼球。千疮百孔的大洲,竟然充满生机活力。
……
不知几时起,孙正非成了运财童子,经常捡到钱。
一次,孙正非出门溜达,路过离家不远的垃圾堆,一眼就看到好几张明晃晃的新二毛在上面向他微笑,他屁颠屁颠地跑回家。
“妈妈…妈妈!我又捡到钱了,是别人扔到垃圾堆里面的,你看看这些钱有没有用?”如果有用,怎么就没人要没人捡呢?
哟,还不少,有八张,估计是哪个马虎的单身青工将零钞混同于垃圾一起扔掉的,“有用,妈妈帮你存起来,等你长大了,给你取媳妇用。”李兰英又是这一句话把小儿给打发了。
这天,奉母之命,孙斌到老街百货店里去打酱油,孙正非自然跟着同去,逢赶集,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到了百货店,孙斌排队打酱油,孙正非则四处张望,看个热闹。
木柜台底下,藏着一团小四方塑料薄膜,孙正非捡了起来,想打开看个究竟,打好酱油的孙斌从后面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脑袋,示意跟上。
解开层层折叠的塑料薄膜,映入眼睑的是一沓钱,最外面是一张10元大钞。
哇!这么多钱!意外之财令兄弟俩心花怒放。
孙斌搂着弟弟肩膀,说:“走,我们去买支大雪糕尝尝。”只能偶尔吃上二分钱一支的绿豆冰棍,5分钱的大雪糕,想想都流口水。
“我不。”孙正非扭着身子挣脱推抱,下意识说道:“我要拿回去交给妈妈!”
“就买两支雪糕,你一支我一支,剩下的钱都交给妈妈。”炎炎夏日,冰厂门口凉风习习,令人舒爽,散发的阵阵冰奶香,令人向往,“你不是最喜欢吃冰棍了吗?”
“不!我要给妈妈!”犟牛般的孙正非紧紧握住塑料纸,仿佛那是他的老婆本,小家伙毫不掩饰地把流到嘴角的口水咽回小肚肚。
僵持无望,家里还等着酱油炒菜,只得作罢回府。
“妈妈,妈妈!我又捡到钱了!”抢先跑进屋里的孙正非冲到母亲跟前,将握得皱巴巴的塑料钱包献上,而后,他骄傲的抬着头,指着哥哥告状,“哥哥要买雪糕吃,我没干!”
打开一看,三张大团结和一些零散钞票整整齐齐的卷在一起,共计四十柒块八毛五分。
“好,不错,准备吃饭!”望着满脸渴望的小儿,李兰英惜字如金,她也没有批评郁闷忐忑的大儿。
夜里,待睡,李兰英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向丈夫开口。
“林芝…”
“嗯?”
“中午明明跟斌斌上街去打酱油,捡到个钱包。”
“哦?钱包里有钱吗?”以前两地分居,妻子时常抱怨小儿子太调皮,难得管教,现在看来,有些言过其实。
“有四十多块钱。”知夫莫若妻,李兰英声音略微苦涩,要是孩子捡到的是拾块钱,就好了。
“啊..这么多!”孙林芝每月工资42元,这金额吓了他一跳,“你把钱包拿给我看看。”单位上用钱包的人不多,应该能找到失主。
李兰英从枕头底下摸出叠好塑料薄膜,见到如此“钱包”,孙林芝不禁眉头一皱,这就不好办了,这应该是山里人赶集不小心遗落的,失主不好找。
李兰英生出菩萨心肠,轻笑道:“里面折了张小纸条,好像是医疗单子。”之前,她一直在想,要是没有那张单子,她会不会将这事告诉丈夫?若是没有那张单子,若是丈夫硬是寻要找失主,她会不会同丈夫争吵…
那就好,孙林芝眉头顿舒,山里人一年到头也难积攒这么多钱,这钱,应该是救命钱,得赶快交还失主才行。
……
又到赶集日,一个头缠厚厚白巾,身穿蓝土布的瘦高老汉轻敲敞开门,“小同志,你们家大人在家吗?”
“妈..妈妈!有伯伯找你。”玩着木头枪的孙正非扯开喉咙朝后厨喊道。
“来了,来了!”
老汉也不进屋,弯着腰轻声与主人交谈致谢,小会儿,他从背篓里拿出不少土货放到屋檐桌上,就匆匆告辞,拦都拦不住。
看热闹的孙斌好奇问道:“妈妈,那个老爷爷是谁呀?他怎么给我们送这么多东西?”
“还不是托你们两个的福,你们爸爸想办法找到了丢钱的田爷爷,将钱包还给了他。”光这刀腊肉就怕有七八斤,李兰英笑眯眯地解惑,“上次赶集,田爷爷到百货店里买包盐,他没有将钱揣稳,掉的。”
“是我捡的..是我捡到的!”小正非急忙争功,至于钱的去处归属,他倒是没有上心。
“是是是,明明最棒!”
“幸亏是明明捡到,这些钱是田爷爷给孙子治病用的,你们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呀。”
一大碗青红椒炒腊肉、一个青椒蛋饼、一碗蛋汤、两个青菜、小碟花生米,孙林芝悠哉地望着狼吞虎咽的儿子勤俭持家的堂客,心满意足地“吱”了口小酒,这小日子过得舒坦!
眨眼间,明明快六岁了,可以学习那个什么鸿蒙造化决了,这也省得我三天两头去练那吐纳功夫,别扭,麻烦。
斌斌不错,聪明,懂事,是个学习的好料子。
……
从此,孙正非迷上了捡钱,小眼睛成天跟个雷达似的,四处扫射,但是奇了怪了,银毫子都难寻得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