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同志》第2章 是是非非（上）
半岁，孙正非便笨拙地爬向屋外。
一岁，大人稍不留神，小正非就会蹒跚着溜出家门，仿佛，家是囚笼，外面的世界样样精彩神奇。
或许是因为道士的缘故，孙正非的猴样获得老少乡亲青睐，纷纷以开发这孩子的猴性为乐。
“小猴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呀？”王医生一见到娃儿，又是老调重弹。
“肚子里来的呀！”
“你母亲是骗你的…你是孙猴子孙悟空，你是从石头里面崩出来！”
“才不是呢，我母亲都告诉我了。”孙正非不喜这恼人的话题，蹦蹦跳跳跑远。
哥哥说他是从母亲肚子里来的，孙正非找母亲求证，母亲却笑着说他是捡的，那年连水河涨好大好大的洪水，他光身坐在大脚盆里从上游飘下来…
为了出生这事，孙正非郁闷忐忑了好一阵子，难道自己的遭遇同那西游记里的小和尚一样吗？他喜欢孙悟空，他宁愿自己是从石头里面崩出来的。
……
双抢之时，累得直不起腰的农家人顶着烈日坐在田埂上抽烟补水，一青年汉子手指拈着颗水果糖，朝空地里嬉闹的娃群甩动吆喝，“小猴子，过来！”
哟！有糖吃！小正非屁颠屁颠跑上前，水果糖纸五颜六色，煞是诱人。
“翻个跟头。”
这个简单，孙正非麻溜地翻了个好跟头。
“再来一个。”糖果高高举起，汉子戏耍着眼巴巴地小猴儿。
糖果味实在诱人，孙正非随即敷衍了事。
“不行，没有翻好，再来。”
这回，孙正非不干了，他灵敏地攀到汉子背上，抢果。
久而久之，调皮的孙正非是大家都喜欢的孙猴子；听话的小猴子就不是好猴子，大家都不喜欢。
……
广阔的农村是一个充满无限生机活力的儿童乐园，三岁不到，孙正非如愿成了任性快乐的野猴儿。
这天下午，几个小娃娃在村上大晒谷坪里嬉闹玩耍，坪边一台刚从稻田过转来的脚踏式打谷机引起孙正非兴趣，他跑过东瞅瞅西摸摸一番，就踩着脚踏板模仿着大人打谷子。
孙斌见弟弟踩不动踏板，便去帮忙，兄弟齐心，打谷机滚轮终于转动起来。
“谷滋…谷滋…”兄弟俩手舞足蹈，嘴里模仿着田间打谷发出的声音，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哎哟…”突然，边上传来一声惨叫，“哇哇哇..啊…”
只见邓伢子瘫倒在地，嚎啕大哭，他的小指指尖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孙正非赶紧抱住好伙伴，怜惜道：“邓伢子，你这是怎么搞的呀？！”邓伢子年纪比他小两个月，两家相隔不远，俩人称得上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糟了！闯祸了！”悠转的打谷机齿轮上残留着鲜血碎肉，孙斌一下子头大起来。
一小娃儿指着转轮，“那个轮子压到邓伢子的手了。”
“走，我们找王医生去！”孙斌最懂事，他一把抱起邓伢子，大步流星，几个娃娃紧随其后，顷刻，晒谷坪只剩下打谷机滚轮顽强地喘息着。
诊所，大人们闻讯而至，屏息紧盯王医生操作，左手小指指尖粉碎性开裂，万幸，骨头伤得不多，伤愈后，不会影响手指正常使用功能；遗憾，手指破相，终不能复原。
待小儿伤处包扎完毕，大人们便追究事由，原来，邓伢子见好朋友在那边玩得格外开心，就跟过去分享，大玩具上飞转的齿轮神奇醒目，吸引着伢儿摸索，幸亏他手指触碰到齿轮之际，本能缩后不少，否则，后果严重。
得因，两腿沾泥的李兰英一把揪过大儿，照他身上一顿“啪”“啪”乱打。
“那机械的东西是你们能玩的吗！啊！！！”见儿子满脸委屈，欲哭无泪，李兰英怒火更甚，“若是搞出个大事来，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跟你父亲交待！！！”
“是明明先跑过去玩的，我是去保护他的。”母亲忙于务农持家，孙斌牢记照顾保护弟弟的嘱托，他可不认为自己有错，再说，这邓伢子怎么过来的，他都不知道，再再说，是邓伢子自己主动用手去摸那轮子，关我们什么事？
当然，这些念头都只能在心里头转悠，孙斌可不会傻到说出口来争辩。
“玩…玩玩玩！！！什么东西能玩，什么东西不能玩，你比他们大了那么多，你心里就没得点数吗！？”
“明明呢！？”小儿实在是太调皮，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额…”环顾四周，不见踪影，“他明明是跟我们一起的呀？！”
众娃儿面面相觑。
“哎呀！”顿时，李兰英脸色煞白，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她急得跺脚：“还不赶紧去找！！”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这次邓伢子伤成那个样子，只怕是连奶奶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周全，半路之上，紧随人后的孙正非越跑越忐忑…鬼使神差，脚底抹油，溜！
村边田间相依伫立着两个大草垛子，第一眼见到，孙正非便萌发躲藏其中的冲动，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孙正非象土拨鼠一般拨开新鲜干稻草，钻进，到位，转身，扭动，半靠，待舒服，再布置些干草遮掩…
谁也找不到我啦！虽然有点痒痒，但隐蔽裹抱环境里的干草清香让他莫名心安。
虫鸣鸟唧，草枝雷动，四野寥寂，孙正非双臂环抱，眯眼草黄，要是能回到母亲肚子里面，那该有多好啊…
……
找弟弟，孙斌在行，他敏而不乱，竹林树丛，桥底涵洞…两个小时悄然流失，娃儿们转回到晒谷坪，孙正非踪影不现，音信全无。
“斌伢子，猴子会不会跑到河那边去哟？”村边有条连水河，两岸之间有桥相连，桥距村庄较远，河对面也没什么新意，没有大人带着，小孩子不会想到要过河玩耍。
“我看还是先到水泵房去找一找。”满村找人，人没找着，细伢子倒是引出十来个，另一个娃儿斗然想到河边废弃的水泵房。
“哎呀！”突然，孙斌一拍脑袋，拔腿就跑，“我去把黑虎叫来。”黑虎是只母老虎，与村上的大黄私通，不久前产下一窝崽儿，现在成天忙着喂崽。
娃儿们茅塞顿开，雀跃相随，看那神情，似乎没有一个小家伙担心猴娃儿有什么不测。
柴房里，暖窝中，黑虎满眼怜爱，任由崽儿们贪婪吮吸。
“黑虎！快去找明明！”
主人的声音急促威严，黑虎得令，摔脱纠缠崽儿，飞奔而出，不见半点娘娘样。
凡事都有法门，迷惑在智慧光芒之下，终将烟消云散。
旷野，黑虎抬着头，直奔相依相伴的恩爱草垛。
“怪不得找不啰！原来这家伙藏在这个里面。”起先，孙斌等人也围着草垛转悠过，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孙正非会藏到草垛里面去。
“猴子！快出来！”
“猴子！猴子！”
“你就别躲了！我们都看到你了！”
娃儿们大声高叫，不言而喻，谜底揭晓。
黑虎也不叫唤，围着藏处欢快地摇尾匍身，这一次，小主人还是没有逃过她的法眼。
靠近仔细察看，能从干草缝隙间看到鞋尖，石头落地，本该高兴，但挨打部位的阵阵麻痛使得无尽憋屈的孙斌之无名之火喷涌而出，“孙正非！出来！”
“猴子！猴子！”娃儿们一直都以为这是在捉迷藏躲猫猫，大家围着草垛起哄戏谑起来，“我们都看到你了，你就出来吧！”
久唤无应答，孙斌心惊，赶紧上前扒开稻草，弟弟面色红润，睡容焕发，只怕又是做了美梦。
“明明…明明，你醒醒，我们回家了。”轻摇肩膀，温声轻唤，依旧不见动静，孙斌担心弟弟着了虫蛇螫咬，赶紧细致端详，前面无痕，他又轻轻将弟弟抱起，让伙伴们仔细查探后身，十多双稚眼拉拽摸索着将猴孩儿全身看个精光，除去那背心上洒落的几颗红痣，哪里还有半点伤痕？
鼾畅细微，心跳与往常无异，孙斌便背着弟弟回走，伙伴们兴高采烈簇拥着，残阳下，恍惚一群打虎归来的英雄。
奇怪，任你怎样折腾，孙正非始终微笑熟睡，就是不醒，孙奶奶打来一盆温水，轻手轻脚将孙儿收拾干净，抱到她的床头被窝。
一日之计在于晨，李兰英清早就到地头劳作，八点多钟，她回来过早，看了一眼憨睡小儿，又出门而作。
九点钟，无情的生理反应逼迫千万个不情愿的孙正非回到人间，含着眷恋，小家伙悄心探听屋外动静。
“奶奶…”
“唉…”俏生生的乖孙儿令孙奶奶开怀，她轻抚小脑瓜子，“醒来了。”
“嗯。”
“奶奶给你做面条吃。”
“嗯…”
一上午，孙正非抱着奶奶撒娇，形影不离，乖巧得不得了，奶奶识得小儿心思，依旧乐在其中。
晌午，李兰英拖着疲劳的身子到家，她一见到在婆婆面前使乖卖巧的小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火冒九丈。
李兰英大力金马坐于堂中，厉喝：“孙正非，你给我过来！”看样了，这是准备堂前教子，老帐新帐一起算。
“英子，饭菜做好了，你快去吃饭，省得凉了。”孙奶奶一把抱住浑身发抖，如惊弓之鸟般的爱孙。
“妈…他太调皮了。”李兰英声情并茂，又怒指小儿“再不教训一下，他以后会飞上天！”
“调皮？你家公公你家林芝小的时候比明明调皮多了，现在怎么样？！”此话一出，勾起孙奶奶对亡夫的思念之情，她将爱孙抱得更紧。
喔…原来爸爸小时候是这样子的！两小儿心里偷着乐和。
“妈…你看现在邓家伢子的手指都残了一截，这怎么搞嘛？！”乡邻和睦，现在因自家小儿引起事故，李兰英歉愧不已。
“兰英啊，这件事是个意外，细伢子不懂事，自己伸手去摸那轮子，谁都怪不上，要怪也只能怪大人们没有教育得好。”孙斌暗声叫好，还是奶奶英明。
“你快去吃饭，等一下，你捉只老母鸡，连同那篮子鸡蛋给邓家送过去…”
“要得。”李兰英确实饿了，不由起身，“您也来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王医生的医药费付了没有？”
“付了付了，邓哥要自己掏钱，我抢着付的。”
“好，你去给王医生打个招呼，细伢子换药的费用由我家来出，请他莫收那邓家的钱，我们做到仁至义尽…”
“嗯。”农村里最讲究为人处事，李兰英听得仔细。
“明明，以后要乖，不能再调烁皮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奶奶。”奶奶慈祥的眼神，温暖舒心。
“好，我们吃饭去。”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孙奶奶打心眼里喜欢小孙子，而李兰英似乎更在意懂事能干的大儿。
……
夫妻俩情意深厚，经常鸿雁传书互诉衷肠，这次，李兰英将两儿闯祸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丈夫，不久，孙林芝来信，要她做好准备，不日将接她娘仨到单位上定居。
久梦成真，终于能跳出“农门”，李兰英大喜过望，掰着指头盼夫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