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缇帅免费阅读第十七章
歌舞乐伎人等尽数撤去,侍酒的使女们奉上的一具精工细作的凤尾琵琶,内嵌翡翠剔透晶莹,作画龙点睛之用,背板更是价值连城,由整块的老色紫檀木雕作,浑然如天成,显然出自名匠之手。
姑娘转轴拨弦试音,“铮”尖爆的弦声脆响,余声绕耳,似远却近,隐有金石之声,浑厚非常,直让人震聋发聩。
“铮铮铮”连着作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芳菲菲眼含脉脉,神情迷离,纤指信手飞挑夹扫,嘈嘈声如急雨下,既而轻拢慢捻、又抹又绞,切切声又若私语,似诉说着那无限的伤心事。
音符飘扬,余音回荡,毫无征兆地就进入正曲的过脉,就是歌曲的前奏乐音,嘈嘈切切的琵琶声有如大珠小珠滚走玉盘,凄婉的曲调更是另人气荡回肠。
清脆的歌声起,如莺出谷,燕归巢。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
这是一曲相当脍炙人口的改韵艳词,改自秦少游的满庭芳, 一代名妓琴操夜宴杭城西湖畔,身有所感,留下了这千古绝唱。后邂逅苏大学士东坡,引为知己,得他所助,削去乐籍,遁迹空门。
如此佳话,自为青楼女子捧为经典。
一声悠叹,一段过脉。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
歌声逐变得幽怨,如泣如哭,动人而又哀婉,像是在诉说自己的不幸,心有同感的人无不闻之心酸,在场的大半女使们眼中就含泪垂滴,又是一段过脉。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词艳歌凄人美,曲到最后,想到自己的伤心处及悲惨身世,芳菲菲业已是泪撒胸襟,眼神中充斥着迷茫,真是一唱三叹,另人柔肠寸断,感慨千万。
厅内静寂无声,低泣声除外,厅内像是被泪水洗了一遍。
借古喻今,芳菲菲唱得是琴操,说得却是自己,诉不尽得更是无穷地苦难,和对现世的无可奈何。
琴操是北宋女子,尚可落发为尼,在日落花黄前,脱离这浑浊世界,不受世人污秽,而留得一腔清名。
但大明皇朝却有严格的禁令,对僧道男女的年龄作了异常严厉的下限,男子妇人一律不准在四十岁前出家,但有发现,一律充军法办,胆有匿留不服的寺院道观,以同罪论处,这一条终明一代,执行的相当彻底。
少女的青春周期是有限的,一旦失去月貌花容,其下场可想而知。则善从良那毕竟只是奢想空谈,有此际遇的人千中不会有一,除非是想去嫁给目无识丁的农盲,甘作农妇,日出晚回,扛起锄头渡日。
“琵琶半掩美人怀,弹指扣弦芬芳传,余声袅袅还未尽,商音靡靡绕梁还。莲步轻移犹自怜,娇面笑靥作欢颜,治酒赋诗赠佳人,菲菲一曲动人寰。”陆炳执箸击杯盘,哽咽地作长吟,眼神涩涩地,用意志控制夺眶欲出的泪水,眼角却依然有一些湿润。
他长身肃然起立,端杯倒上烈酒,推杯相敬:“在下敬姑娘一杯,姑娘的歌声如天籁,洗涤人心,此时此景,在下永生难以惑忘。”
芳菲菲平静地接过,一口喝干:“文公子,我也会铭记于心,会时常想起公子这个家乡人,会时常品尝这家乡酒,还会时时怀念公子带给我的快乐……”
“姑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你的身世,我唯一能说的就是,抱歉……”陆炳故作平静,心潮却起伏不定,仰口饮尽苦酒。
芳菲菲话声柔柔地,自我嘲解一翻:“公子为何这样说,你与我在这之前并不相识,贱妾有此遭遇,想必定然前世造孽太多,以致今世注定……”
“姑娘,关于方才赎身从良宜事,在下考虑确实有欠妥当,我致以十二分的歉意。”陆炳真情流露,泪水夺眶而出,一串串一串串地任它往下流:“但在下绝无怜悯亵du姑娘的意思,只是心有不忍,眼见明珠蒙尘,文某堂堂八尺男儿,岂有袖手观旁的道理。文某妄自菲薄,平生自许为大丈夫厮也,更不敢有见死不救的打算,在下忝为商人,身无长物,姑娘为世间奇女子,今日识得是我的大幸,一些黄白之物相赠,以为姑娘长远打算尽一点绵薄之力,望姑不吝收下,以作来日用。”
“公子,我……”
“姑娘不收就是看不起文某。”陆炳打断她的话,不容她分辩。
姑娘默默地点了点头,隔案执罗巾在陆炳脸上温柔轻拭,苦笑:“文公子,作一件好事也要如此霸道吗……”
“姑娘是答应了!”陆炳眼神异常坚定,大手抚上姑娘的肩,转首向崔元道:“元老爷子,在下是否可以向老爷子您先打张欠条,借三千金山予我,待来日货物脱手,定当连本带利如数奉上。”
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一掷千金的豪客不是没见过,但像这类出手万金的人物还真是头次碰上,当时物价稳定,金银兑换比率是一比三或四。
崔元反应最快,乐得一蹦三尺高,比起吃了蜜饯还要甜要数分,天上掉下来的大人情让他做,何乐而不为:“文公子的信誉,比起京都钱庄的庄汇票还要铁三分,老夫信得过公子,公子实在说见外话了,跟老夫要钱只管说就行,别说是三千金,就是一万三万金,老夫也会哪数调来。”
芳菲菲楞楞地,眼中有难以察觉的异光闪动:“公子,你我非亲非识……”
“姑娘珍重,在下有事待办……”
“公子要走了吗?”
“是呀,通州码头还有几船货被官方压住了,急待去前去交涉。”
“文公子,我会翘首相盼公子的归来,公子会回来看我吗,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也许会有。”陆炳笑笑,拍拍对方细肩。
说完,头也不回就向外走了,后头传来绵绵切切的颤声:“文公子,李季梅会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