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精美的狐裘并不似看起来的那么如此华美,究其实质,它终究是从雪狐身上活活剥下来的皮,众人艳羡的恩宠在桓郡主灵念夕的眼中竟然如此惊心。朝音灵家被全族诛斩,唯余她一人,想到这样一层利害,晗郡主不禁打了个冷战,似乎窥探出灵念夕的心事,再深思,却又参不透她的心事,唯一悟出来的一点就是,方才她与太后的一问一答,她的态度并不像她表面那样的感恩和平和。
晗郡主第一次惊觉这深宫恍若一口华丽的深潭枯井,她才窥探一角,竟都心惊胆破,她转头看身侧的母妃,她想扑回芙妃的怀里,但却见到芙妃微微皱紧的眉角挂着一抹戾气。忽而记起今天母妃的目的,赐婚,母妃想让父皇今晚注意到自己,继而在给那个武将夏炀赐婚的时候会考虑到自己。
可,那夏炀是什么样的人?出了这皇宫御园就真的太平吗?
丝竹悦耳,霓裳羽衣……这一场宫宴,在晗郡主无心窥见了灵念夕的断甲之后,就过的浑浑噩噩,只等宴过,礼仪毕,待芙妃携她离筵的时候,她才稍打起精神来,却发现那团妃色不知何时已经离席,皇上太后也都离座了,欢宴过后,唯余满室萧索。
亥时已至,桓郡主尚未还宫,落雁宫不似其他庭殿灯火通明,仅烛火三两只,这是桓郡主的规矩,从她初入落雁宫就立下的规矩,夜不秉烛,这诺大的落雁宫在夜幕下幽深凄森,堇色兰花在月夜下花香浓郁,桓郡主缓缓行至在宫中小径,前面只有两个提着灯笼的宫人张灯,这片夜幕下,唯有那两盏飘忽的灯火和桓郡主的妃色华服。
一行人行至临湖角亭,桓郡主忽然停住,留下随行人,只让贴身侍女雅随其拾阶而上,被留下的宫人在亭子下都觉得凄森,这落雁宫冤魂不少,夜晚又不许长灯,宫人们都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亲眼看过桓郡主打死那宫女的人,更觉得寒毛根立,桓郡主竟然不怕那些冤魂夜里来找她,想到此,心理对桓郡主的惧意又添一层,眼神不觉的看向角亭上的那团妃色。
角亭高十丈,站其上可俯览大半皇宫,雅本是拿着挑灯的,但亭上夜风大,竟吹灭了,看着临亭而望的人,说道:“小小姐,夜风凉,我们还是回宫吧。”
灵念夕恍若未闻,眼神望着眼前皇宫却又茫然似什么也没有望,这样凄凉孤寂,雅不禁伸臂将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揽入怀里。
“雅,今日是我灵家忌日,他们却犹自欢饮,可我灵家百余人却尸骨不全的埋在这片忠守的土下,皇上却道是天嫉我灵家,真不知是天嫉还是人嫉。”听着耳边轻轻的话语,却字字带着血一般的愤恨,雅能给予这个女孩的,只有无人时候的一个逾越主仆贵贱的拥抱。
桓郡主的脆弱仿佛只是片刻,仿佛她只给自己片刻的松懈,而后便缓缓直立腰身,伸手指着这皇城,言:“雅,这皇城是我灵家守护的皇城,但我灵家全族却没战死在沙场上,而被人害死在斩杀罪犯的菜市口”静立片刻,又忽言:“爹,娘,灵族全族的长辈姐妹弟兄,五年了,念夕从不在忌日时焚纸祭拜,因为念夕知道,血债焚纸怎么能抵,终有一日,血债要有血偿。”
雅别过脸去,不忍看那凄楚笑容,分明痛入骨髓,却见她笑容挂在嘴角,笑的让看着的人都觉得揪心,这是一个从出生就没有眼泪的孩子,一个注定要泪水泡心的孩子。
日升三竿,窗前芭蕉郁郁森森遮住半面窗,落月阁里不比外面的燥热,甚是阴凉,桓郡主正挑逗着红嘴绿毛的鹦鹉,周围侍候的婢女敛声屏气,唯有鹦鹉小金扑腾翅膀的声音。
“你这蠢货,在不出声,我就命人炖了你”桓郡主对这只自从进了落花阁就没有说过话的西域进贡的鹦鹉说话。
鹦鹉依旧不出声,只是扑棱着翅膀,桓郡主见此反倒是一笑,说道:“你还算是机灵,无论畜生还是人,我都偏爱嘴严一点的”说着投到笼子里一块血红的生肉,那小金见了便扑过去啄进嘴里。
婢女进来禀报,刚一入门,小金琢生肉甩的一地血点子,看的她一惊,许是那次活活打死婢女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瞧见了血渍就吓得心惊,忙垂首,眼观鼻、鼻观心的说:“禀郡主,淑贵妃遣人来了,正侯在阁外。”
雅闻言看了眼灵念夕,念夕嘴角含笑,一回身半倚在斜榻上,说道:“传。”
进来回禀的婢女有些小小惊讶,这可是桓郡主进宫以来第一次传人进来,以往无论哪宫的宫女还是哪个郡主派人来,桓郡主都是一概回绝不见的,婢女忙退出去引人进来。
淑贵妃派来的人是她贴身侍婢玲珑,自桓郡主进宫以来,圣宠甚固,各宫巴结的自是不在少数,但从未见桓郡主与哪宫娘娘或是与其它郡主亲近,她此次本有吃闭门羹的打算,却没料被传唤进来,玲珑也觉得甚是意外。
“淑贵妃何事?”桓郡主淡淡开口,意态慵懒,眼神似是不经意的瞥在她的身上。
玲珑眼睛都不敢抬起,忙回禀说,御花园荷塘的荷花开了,明日里,淑贵妃想邀桓郡主同游御花园。桓郡主只随口回附了句:“转述贵妃娘娘,多谢娘娘美意,明日桓儿赴约同游。”
桓郡主的态度虽然冷淡,但是玲珑对于她能应承下来就已经很意外了,忙叩礼告退生怕桓郡主反悔一般。
出了落花阁,玲珑回宫禀报,此时她才有心思仔细看一看这众人传闻中的落鱼殿,落鱼殿设计精巧,雕栏玉砌甚是奢华,方才在落花阁里,她紧低头,并未瞧见阁里的摆设,但是单单那里面铺设的螺纹石就精贵异常,据说冬暖夏凉,夏日里,室内就是不摆冰,也凉爽宜人,玲珑在淑贵妃身边待久了自是知道什么东西金贵。再看这堇色兰花缀满的园子,青石铺就的小路,边沿嵌着大小相同的鹅卵石,前行百米一拐,便是落月桥,桥身是白玉石,桥栏雕刻着堇色兰花的花纹,桥下是碧色溪水和金红色寸许长的小鱼,就是最受宠的璐郡主的园子也没有这里的三分。
雅见玲珑退去,说道:“昨夜宴上,小小姐分神儿的时候,淑贵妃曾夸过小姐的那件衣服。后来和小小姐说话的时候又提了一次那衣服。”
念夕淡然笑道:“雅不用担心,她的那点心思我自然明白,她知那妃色袍子是皇后动了手脚,所以想挑拨,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那为何小小姐还?”
念夕又笑,只是笑的高深莫测:“奇货可居,若这奇货束之高阁久了,就没那么稀奇了,我不过是想出去转一转,来这皇宫已有数月,人们好奇心已经都有了,我也该出去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顺便挑逗挑逗三两只猫儿罢了。”说罢,她侧目扫过垂首立在两侧的婢女,这两婢女是她入宫后内侍局拨过来的人,此时听到这主仆二人的对话,好像是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了,忐忑不安的站在原地,脸颊上淌过冷汗。
念夕见此景莞尔,道:“你们听见的,就是我让你们听到的,至于这听到耳朵里面的话是烂到肚子里,还是别的什么,就看你们自己怎么选了。”
两侍婢齐齐跪下:“善、沁,忠心郡主,绝无二心。”
桓郡主笑,似是什么都了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