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春秋免费阅读第三章
晋国边境,狂风挟着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有些疼痛,四野一片漆黑。突然一道闪电撕开沉沉的黑幕。闪电给了黑夜瞬间的光明,原野上四武士正拿着剑围住一个玄衣大汉。这玄衣大汉分明受了很重的伤,他正拄着一根烧火棍模样的东西歪歪斜斜地站着,犀利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两个武士,武士慑于他的威猛不敢上前,一直僵持着。
燕梁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逃过隰叔的追杀了,自从半年前狗贼隰叔强夺了自己的祖田,自己年迈的父亲、温柔的妻子、蹒跚的儿子全部丧生在那场大火中,自己行刺那狗贼失败后被连番追杀,从范地到晋国边境,大小硬仗不下十几次,自己伤痕累累,要不是仗着祖父留下的玄铁剑,不知已丧命几次?
“看来这次逃不掉了,自己的仇恨只能带动下辈子去了。”燕梁满腔悲愤,背上的伤被雨水淋得痛彻心肺。但这并不致命,要命的是左小腿的肌肉在上次的战斗中被利剑划断,这影响了他的速度;胸前两肋骨间嵌着的箭头影响了他的挥剑。
闪电过后四野又陷入了黑暗,燕梁咬咬牙,低吼一声,猛然举起烧火棍模样的玄铁剑向前冲出一步后迅速侧身,他首先要对付的竟是身后的那两个武士。身后的武士完全没有料到燕梁会首先攻击他们,错愕间已失去了性命。但原先前面的两武士也发起了攻击,燕梁仅能及时回身挥剑挡开其中一个,另一把剑已深深的扎在燕梁的右腿,鲜血直流。
燕梁喷出一口鲜血,怒吼连连。黑暗中只听得一阵金属碰击声和惨叫声后,四周又只剩下风声雨声。闪电再起,原野上躺着五个人,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燕梁在一阵低沉悲抑的琴声中醒来,他发现身上的伤处都已清洗干净,涂抹了疗伤的药并包扎好。他略微动了动,撕裂的疼痛让他情不自禁的闷哼一声。门外传来冷冷的声音:“你的伤势很重,不要乱动。”燕梁听出是个女子的声音,便道:“燕梁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敢问姑娘为何要救在下性命?”门外半晌无言,只传来长长的叹息。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燕梁虽与那姑娘朝夕相处,但那姑娘始终蒙着面纱也极少开口说话。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燕梁的恢复得很好,已然能够下床活动了。这日清早,燕梁在院子里提着玄铁剑挥舞,那姑娘在边上道:“看来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此处很安全,你可放心在此养伤。台上有些钱,你好自为之吧。”燕梁忙道:“姑娘,燕梁蒙姑娘救命之恩,但尚不知姑娘大名。望姑娘告知在下,容梁日后再报。”只见那姑娘低头长息一声,道:“你不用谢我,一命还一命,他日你只要为我救下一人,你我便扯平了。”说完扭头往门口走去,将出门口时她迟疑着停住脚步道:“晋国你不能再回去,此地离洛邑不远,你养好伤后往洛邑去吧。”燕梁怔怔的望着姑娘飘然而去,心中怅然若失。
天气慢慢由凉变冷,御医们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苦恼,他们发现对着王子狐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他们已用尽了所有的方法都没法让他开口说话,看来今年的考核要被降级了。每天早上御医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阄,看谁的运气不好被派去给王子狐治病,王上也向民间征集了不少的医者,但没有谁能让王子狐开口说话。
御医的日子不好过,王子狐的日子更是有苦不能言,他每天除了暗暗的学习学习再学习外,还必须要忍受形形色色的汤药和大大小小的针往自己身上扎,王子狐数过,最多一次自己身上同时扎了九九八十一根针,最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居然有不少的巫师给他跳神驱邪。不过王子狐暗暗佩服其中的几个御医,他们的中医理论放在他前世那个时代也毫不逊色。前世的他从小学到中学每天放学后,在他家的巷子口都会有个退休的老中医等着跟他下象棋,在下棋过程中,老中医总是自言自语的说着一些中医理论,老中医说这是“一通百通,棋理与医理有相通的对方”,还说“常用常新”“脑子不用就废”,所以他听多了自然记得一些中医学的理论。
木弘最近比较倒霉,今天又中签了,这是这个月来的第十二次了。他知道这是早有预谋的,谁叫他这么出色呢?在他进入太医院的三年中,凭家传精湛的医术,解决了不少疑难杂症,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已隐约成为太医院的第一人,按照宫中的考评制度:“医师掌医之政令,聚毒药以共医事。凡邦之有疾病者,疕疡者造焉,则使医分而治之。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木弘每年都是上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的出色自然引起了其他御医的嫉妒,就象今天。木弘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他只是利用御医的身份得以翻阅王室馆藏医书,以充实自己的知识,可他也没放弃祖传的医馆,一有时间总在自家医馆坐堂施诊。看了看手中的签,木弘转过身默默收拾好医箱,叫上候在门外的医僮木俞,向王子狐的房子走去。
王子狐坐在床上望着低着头,一脸严肃口中喃喃迈进房门的木弘,他对这个御医的印象还不错,这个御医长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咎胡子修理得整整齐齐。他不像其他的御医那般不负责任,他的望、闻、切非常认真,王子狐经常可以从他脸上读出关心、焦虑、自责混杂在一起的表情,他从不乱开药和乱施针,减少王子狐不少的痛苦。王子狐也从许后和其他人那里听到不少关于木弘的事迹,当知道木弘是这个时代医之佼佼者时,心中暗暗生出一个想法。
王子狐看着木弘把完脉,皱着眉踱着步苦思冥想的样子暗暗发笑,决定跟他开个玩笑,他向木弘招招手,木弘很讶异,这是王子狐第一次主动与他打招呼,但他没有犹疑走了过去,王子狐示意他把耳附过来,木弘看了王子狐一眼,侧着头将耳朵凑到王子狐嘴边,王子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脉有三部九候,有阴阳,有轻重,有六十首,一脉变为四时,离圣久远,各自是其法,何以别之?”
木弘不假思索的回答:“是其病有内外证。”话音未落,他象受了惊的兔子“噌”地往后跳了起来。王子狐的声音虽微,却不啻惊雷,震得木弘目瞪口呆,他用手指着王子狐说:“你…你…”
王子狐连连摆手,从床上一边走下来一边轻声对木弘说:“不要出声,不要出声,你再出声又逼我要装傻了!”木弘这次听得很真实,王子狐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木弘点点头,用眼神向王子狐询问:真的是你在说话吗?王子狐调皮的眨了一下左眼,然后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王子狐扭头向站在门边同样是惊疑未定的木俞招招手,轻声地对他们说:“我近来不说话自有我的苦衷,今日的事,出我的口入你们的耳,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不然我对不起两位了。”木弘见王子狐说得严肃,立刻跪倒在地,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又仔细嘱咐了木俞一番。
王子狐看得出木弘心事满腹,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木弘,又叫木俞站到门边,然后对着木弘微微一笑道:“我的苦衷以后再告诉你,当务之急有件事必须请你帮忙,请万勿推辞!”木弘一听,又连忙跪下道:“但有所命,臣自当遵从。”
王子狐由于要装聋作哑,这段时间里活动范围不大,又不能开口询问,对周遭的事物不是很了解。现在终于有了个可说话的人,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他不能大范围暴露自己能说话的事实,又要考虑到王宫人多嘴杂,不是安全说话的地方。只见王子狐小眼睛一转,探身凑近跪在地上的木弘说:“你帮忙想想办法,我要出宫走走。若能成功,我可以解决你心中的疑问,否则我继续装聋作哑。”
木弘还没从混乱的思维中调整过来,听王子狐这么一说,吓了一跳:“万万不可!王子私自出宫于礼不合,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
只听得王子狐自言自语的说:“经言七传者死,间藏者生,何谓也?曰:七传者,传其所胜也。间藏者,传其子也。何以言之?假令心病传肺,肺传肝,肝传脾,脾传肾,肾传心,一藏不再伤,故言七传者死也。间藏者,传其所生也。假令心病传脾,脾传肺,肺传肾,肾传肝,肝传心,是母子相传,竞而复始,如环无端,故言生也。”顿了一下,也不理会快要昏过去的木弘,继续道:“你难道不想多听一些吗?”王子狐的刚才的话让木弘很抓狂:王子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他家传的不传之秘,这次听到的是从没听说过的医理,但细想却是极为有道理,这小王子是从何而知的?
木弘此时正天人交战,不知如何取舍?王子狐不容他有更多的思考,继续说道:“朝闻道,夕可死矣!看来你还是缺乏勇气,我叫你带我出宫,又不是偷偷溜出去,出了事后果由我承担,你又什么可担心的?”木弘跟不上王子狐的思维,他试探性问道:“您的意思是……?”
王子狐沉吟了一下,两眼直视木弘,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办法我倒有一个,只是你不知有没有胆量去做?”木弘听王子狐说出“朝闻道,夕可死矣”“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些自己从没听过却又直指人心、震耳发聩的话,“这是小孩吗?这是小孩说的话吗?他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东西?”木弘心里问道。
木弘用眼神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王子狐一番,见王子狐用挑衅的眼光看着他,不由得说:“愿闻其详。”停了停,接着说:“如若可行,臣愿一试。”“咦,怎么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吗?这么经典的台词都不会说。”王子狐心里直嘀咕:我下了这么大本钱,你还不识货?看得出来,这家伙的理性大于感性,并没有被自己的言语所激怒。
“你可以跟我母后说我的病需经常出宫到出事的地点好好回想当日的情形,再施以针石必能好转,母后肯定会答应,王上、太后那里应该不会有问题。现在母后快要来了,你可要打定主意,我不勉强你。只是机会难得,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机会给别人,到时你的损失可就大了。”王子狐说完,见木弘还在摇摆,又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月内在你的‘治疗’下恢复正常。”
许后与宛儿的声音越来越近,木弘抬起头注视着王子狐说:“好,我答应您。”宛儿推门让许后走了进来,看见表情古怪的木弘跪在王子狐面前,许后紧张问道:“御医,是不是狐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王子狐看见许后进来,马上装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木弘犹豫了一下,突然跪转向许后高声说:“恭喜许后,贺喜许后,我找到治疗王子的办法了。”
许后一听,惊喜道:“木御医,快快说来。”木弘用眼角瞄了王子狐一下,心道:这王子还真能装。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道:“王子口不能言属窍闭。肾为声之根,肺为音之标,故窍闭多责于肺,此谓金实则无声;耳不能听其因气滞血淤,经络受阻,清阳之气不能上达于窍而致。从脉象看,王子的病应为外感之证,但药石无效,这是治疗方法有失。当日王子在炎热的夏日突然掉到冰凉的溪水中,使心、肺、肾俱受外邪,现肺肾外邪已被药石所驱,但心邪仍存。”
许后“嗯”了一声,问道:“御医既已知病邪所在,定有解决的办法。请详言之。”木弘道:“若能将王子移到当日落水之处再由微臣施以治疗,必有奇效。”见许后没有作声,木弘顿了一下,向前跪进一步道:“微臣在此斗胆恳请许后将王子交由微臣带出宫进行治疗。”“大胆!王子出宫非同小可,若有所失,你承担得了吗?”许后大声呵斥。
木弘见事已至此,挺直了身子,抬起头望着许后说:“王子病已逾三月,所有的御医已竭尽所能都不能解除王子的痛苦,现在有解救的办法,恳请许后让微臣一试,微臣愿以身家性命作担保,一个月内必治愈王子。恳请许后答应。”
许后见木弘真情流露,说得诚恳,又看了看王子狐,见王子狐一脸茫然,心中大痛,气也为之平,脸上充满了怜悯痛苦之色,眼中顿时蕴含着泪光。木弘见状,知许后心意已动,便道:“臣在民间经常见到寻常民众家的人,若病有一线机会他们都不轻言放弃,都会努力尝试。王子贵为帝胄,却……”
许后闻言,泪珠顿时下滑。这是许后第一次当着王子狐落泪,王子狐心中不忍,差点就喊出声,但他必须要忍!他还要装着不经意的样子走下床,走到许后面前,低着头拉着许后的衣角摆了两摆。许后见王子狐可怜的样子,毅然说道:“好,我答应你,但我必须要得到王上和太后的允许。一个月内你必须要治好他,否则绝不轻饶!”
王子狐和木弘看着许后慢慢走远,长长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