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江湖客麒麟免费阅读第二十一章 敬你
要说江南西道这块地方，有时不知如何评价。
要说繁华，似乎算不上，一百好几十年前除了些个餐风饮露的道人们外，可以说是穷山恶水之地，耕地少，人也不会多。合着旁边的古楚之地，都算不上什么太好地方。
更何况一百好几十年前，都城还在长安呢？这直下襄阳向洛阳的欣喜，在这就只有贬了江州至琼州，做一个落脚点。琼州就更是偏的不能再偏，一旦过海，还想回去就几乎不可能了。
就现在而说，江南西道这一大片地方，也是远离王朝中心，再往东一点，连金陵高瞻远瞩的那位也是鞭长莫及。
豫章城内倒是一片繁华，俗话说有水有田自有钱，东南一带虽然是丘陵地带，还是留出了这一片山中平原，江南应奉局为了采石方便，便就建在这豫章城内。
唉，东南小朝廷的朱洵大爷也在这豫章城内。
为了面子工程，朱洵还不至于蠢到对豫章城内的居民下重手，这又不依山傍水的，抢了房子也没用。朱大人一副菩萨心肠，还偶尔要自掏腰包建设一下豫章，比如花钱请这豫章城内的刘刺史吃个饭，或是请隔壁不远的陈太守联系一下感情。
实际上江南西道各路大小官都喜欢朱洵的很，朱大人万般不会，做人还是十分可爱的。今儿个送刘大人一美婢，明儿个送陈大人一美玉，各投所好。
豫章城内的人日子还算过的去，有时遇着些个没了家的苦命人进了城，也会施舍些食物物资，唉，大家都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没了家的。
江南西道十路各州，朱洵到底有多少地产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怎么，这可都是钱买的，有错吗？买给谁的，这地下有宝藏，当然都买了给皇帝陛下的！管你众说纷纭，朱洵可没觉得自己错。
只说世间人万种，最可怕的是不要脸的那种。
更可怕的是不要命的那种。
看城东门有一家归来客栈，平日里住客算不上多，都是些散客，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不是？不过今儿个掌柜还不算愁眉苦脸，前日打更南边来了一商队，大概有个十几人吧，男女老少都有，还带着几马车的货物。据说的岭南那边的药材商人，初来豫章城，打归来客栈住了下。客人们出手还算阔绰，想必是沿途路上卖了些药材赚了点钱。
只打听，这些人似乎是要往西边走，去哪儿，那领队的小胡子也没说。车队中也不尽是壮年汉子，多是些年轻人，有男有女，年龄都不算大。
住了两天，领队的嫌豫章城内生意不好做，今日便打点了车队，要出豫章城，可没想到，还没出归来客栈，就遇着了麻烦，掌柜的不是第一次见了，这种情况他可不敢多说一句哦。
那跑堂的小二惨兮兮道：“这些个走脚人运气真是不好。”
掌柜的赶紧拍了他头道：“小声点，别乱说话！”
客人们都走了另一边，权当没看见。
事情是这样的：
小胡子领队正要出门时，进来了个矮个子男人，身旁跟着俩大汉，再后面还有几人，皆带着刀，为首的矮个子男人见了眼前领队，道：“客人这是要去哪儿？”
说话还算客气，小胡子领队长得文质彬彬，倒不像个商人，大概心里也明白遇上地头蛇了，他道：
“回大人的话，城内生意不好做，我们几个乡下人要上别处找活计。”
小胡子说话带了点岭南那边口音，矮个子男人没听的太懂。就干脆懒得多说，只叫了身后俩壮汉上前，见商队车马在院中，便是上前检查。
小胡子领队连忙上前道：“我们都是些运药材的走脚人，大人·····”
“走脚商人？第一次来豫章？怎么连规矩都不知道？”
说罢他瞪了旁边掌柜的一眼，骂道：“你没跟他们说？”
掌柜的点头哈腰，只道：“大人莫怪啊，岭南人说的话小的听不太懂啊，小的说了，不知道他们听懂没有···”
矮个子男人对那小胡子领队怒道：
“听到了还不照规矩办事？豫章城内，我们应奉局的朱大人，那可是为皇帝陛下办事的人，你们商队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送了应奉局去，不然，今儿个也别出城了。”
领队的急了，道：“我们运的都是些普通药材啊。”
两壮汉回来，对那矮个子男人摇了摇头。矮个子男人看了看商队众人，其中有两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姑娘，水灵水灵，颇有些姿色。矮个子上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想了想道：“没有好东西，却有两个小美人。叫两个妹子去应奉局等着吧，你们几个，今天就出城去罢。”
妈的，光天化日，真是**裸的强抢民女，只可惜这是江南西道，无人敢言，甚至无人敢怒，那小胡子领队当下进气多，出气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商队中人有几个脸上表情微怔，可见了那矮个子男人身后跟着的几个带刀的，竟然穿的是官服，还能说什么？！
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几个无权无势的行脚商人敢说个不？
此时正焦灼，却听着一个人怒道：
“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这个词在江南西道真的好久没出现过了，矮个子男人莫名其妙，这种蠢的不要命的人怎么世上真有？就看见一个穿着破衣裳，还背着把铁剑的男人大刺刺冲了出来，敢情还不是商队的人？妈的，闲事管到隔壁二姥姥家去了。
这男人老大不小的，也不该是个没脑子的年轻人啊，就见他背着把品相差的破铁剑，奈的什么打？矮个子男人一个眼神示意，那壮汉上前就抓了这男人，那男人还有点蛮力气，挨了壮汉一拳没倒，这下四周人有认出这个男人的了。
这人不是那要饭的么？自己说自己是个什么游侠，可明明是个饭都吃不起的穷光蛋嘛！天天穿着那汗渍渍的臭衣服，背着把不值钱的铁剑，在豫章城里游荡了快半月了，别人问他为何不走，他只说自己要找豫章城里的恶霸斗一斗，可笑！前几日他好像还和刘大人家的护院打起来了吧？结果被打趴在地，破剑也折了一节，脸肿的怕连亲娘都不认识了，怎么这天又跑来打抱不平？这不是有病吗！
不，这是找死啊，刘大人还打不死你，这朱大人可是吃人的大老爷！你莫以为你破命一条没什么好怕，他照样让你生不如死！
可这男人偏偏还要站出来说：“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领队的小胡子道：“这位···这位侠客，多谢你的好意，莫再与他们打了啊。”
“不行！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老子今天就死磕上了！来日老板请我多喝二两酒罢！”
可能真的是个傻的，四周看客摇了摇头，皆不忍直视，三两下，这背破剑的男人就又被那俩壮汉打趴下，矮个子都懒得看他，对后面那些个带刀的道：
“把姑娘带朱大人府上去。”
只听那两个小姑娘哭着求这些个人，却无济于事，那小胡子领队沉默了，整商队也无人敢说话——穿官服的官刀出鞘了。
那背破剑的男人不济，可刚被打趴下，竟是一脸血肉模糊的又站起来，非要死磕。
“再来！”
那矮个子男人冷笑道：
“这可是你自找的。”
罢了，他亲自抽了刀，眼看就要把这男人捅个透心凉，却又听一声音道：
“住手。”
矮个子男人郁闷了，今天怎么这么多不怕死的？
他正回头，那人也刚走进客栈，才刚看了衣服下摆，矮个子男人心下了然，再看脸，已经是笑嘻嘻迎了上去，道：
“二殿下。”
来人皱了皱眉，道：“算了算了，别太过分了。”
矮个子男人收了队，笑嘻嘻道：“小的是奉了朱大人和刘大人的命令，也就是在豫章城中随便走走，您看这最近盗匪也多啊，惊了殿下大驾了，小的们这就走。”
说罢，这矮个子男人便带着人出了客栈，那被打趴下的背剑男人啐了两口爬了起来，骂了两句娘，领队的小胡子男人舒了口气，赶紧跪下谢了眼前解围的大恩人。
眼前身着锦衣的这位年轻人，竟然是海西王李益的儿子。
看来这儿子和爹也不都是一个样子。李益和他的东南驻军到底不能随便离开封地，就派了儿子来豫章城。朱洵再胆大包天，可也还有主子不是？
归来客栈对面是一卖衣坊，有三个人正在认真挑选着什么。
那撑了折扇的公子道：“这紫色的布不好不好，与这金线一搭俗气的很啊。”
旁边另外一人面无表情，似乎不想搭理他，还有一俊秀少年却道：
“嗯，这个应该不只一百两吧，我要那个镶了玉的！”
“喂，明川，你的衣服够多了，再说我们也不是真来买布的···”
那老板娘一听火了，连忙赶人道：“走走走，不买你们在这站这么久，害老娘嘴巴都说干了。”
三人狼狈出了卖布坊，正瞧着了那二殿下走远的背影。撑了扇子的公子自然是江路云，身旁一人是状元郎徐元晋，另一少年是掉钱眼里的明川。
明川还眼巴巴的看着那件集金线、白玉、翡翠、珍珠的衣裳，江路云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徐元晋道：“你看这海西王世子是什么样的人？”
江路云远远看他，只带了两个随从，也没坐马车，道：“果然。”
徐元晋道：“果然？”
江路云道：“海西王李益有二子，这位应该是次子李渝津。他为人如何我尚不知，但关于李益，我至少知道了一点。”
徐元晋道：“哪一点？”
江路云道：“李益并不怎么看重他这个儿子。”
还没等徐元晋再问，这时客栈里又出来个人，原来是那刚才打抱不平的男人，他骂骂咧咧道：“不就是赊坛酒么，有什么大不了！”
那掌柜的送瘟神似得，把他几样破东西往外一扔，道：“大爷！小店招待不起您这样的大人物，你欠的房钱酒钱咱都不要了，就求您老快快走！”
这衣着破烂男人往地上啐一口，捡了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路云招了招手，远处来人是青漪。
江路云道：“还是青漪姐姐办事快。”
青漪把东西给了江路云，三人走到无人处，她道：
“和你猜想的一样，朱洵府中确有百姓地契，但却没找到他与海西王勾结的证据，但海西王世子李渝津昨日有去朱洵府上，从他们谈话中可知，近日李益也许会亲自来豫章城。”
江路云笑道：“知道这些就够了。蒙古大夫也就付了两天的银两，说话的这阵子，千韵大概已经离开了豫章城罢。我们也准备一下，李益来了豫章城，免不了要打个招呼。”
江路云提着坛酒，是刚刚青漪给的。
他想了想道：
“徐状元和青漪回去休息吧，嗯，明川也不要跟着我了。”
明川眨了眨眼，青漪点了点头，徐元晋看眼前人离去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豫章城外，杨柳岸旁，江路云洒了坛中酒在岸旁。
是那个日子到了啊。真快，第十年了，不，第十一年了。
一路上慢慢悠悠，走到三清山，也快五月了，不似三清仙山上清凉，豫章城已经有些热起来。洒下的酒不一会儿就干了。
江路云自言自语道：“要在江南找如定西那样烈的酒可不容易，你倒好，等着喝现成的。”
天上一朵云正好遮住了有些刺眼的太阳，江路云抬了抬头，道：
“真好啊。”
三清山上一人走出了西华殿，也喝下今年唯一的一杯酒。
二人共同洒下杯中烈酒。
十多年来，每天都有人不断死去，谁死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能记着就先记着吧。也没什么好伤感的，天上的星星都还会掉下来呢。
江路云喝了一大口，把剩下的酒都洒在地上。
“江封，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