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客麒麟免费阅读第二十章 不敢道姓名
葛煌走远,明川上前道:
“怎样?”
江路云半天不回答,明川又道:“到底怎样?!”
江路云吐出一口气,道:“怎样?谁知道这活了百年的老头子会不会要杀我?”
罢了明川一愣,大笑道: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江路云撑了折扇,扇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当然怕,尤其怕死,死了就什么都白干了。瞻台褚羽再是神医,救的也是活人的命,就在刚才一瞬间,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江路云刚说完话,明川不语。他警惕的看看江路云身后树林,表情微怔,这股杀气更明显!
临崖阁的位置江路云早知道,只是必须得了葛煌的同意才能进,现二人正原路返回,周梦蝶还在原地等着,他嚼着草根子,打了个哈欠,对江路云招手。
江路云正要应他,周梦蝶开口道:“啊,南宫师兄。”
说罢一人从江路云身后走出,周梦蝶上前,对这人道:
“师兄印堂乌青,眼下卧蚕,是没睡好吗?”
来人摇了摇头,江路云站住脚,心下明白刚才那股杀气的来源,葛煌之前有流露杀心,但比起眼前人,要少的多。
听周梦蝶唤他南宫师兄,便知眼前人就是王兴宗的五弟子南宫桓,王兴宗特别说了,在此人面前江路云最好是别提自己姓名。三年前江路云上山这人正好下了三清去,没有遇上,现下遇着真人,才知王兴宗所告不假。
传说就是事实,眼前人,名南宫桓,乃是西蜀现下所存的最后一位皇族,是前国遗孤。当年西蜀国姓并不是南宫,南宫想必是眼前人外家姓氏,当年为保这体弱的幼子,西蜀皇帝送子入三清,只是未曾想到,这一眼就成了永别,这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而江封破西蜀天川,正是在这其后一年的时间。
江路云明白为何王兴宗要这样警告自己,这样的相遇很尴尬,简单说,南宫桓的爹,可以说是间接死在了江封手里。
而江封是江路云的爹。江路云不知道南宫桓在想些什么,他觉得要是自己是他的话,见着杀父灭国的仇人之子,该是恨不得先千刀万剐,再油煎火烧,最后再来个腰斩砍头?给弄个死透,还要挫骨扬灰吧?国仇家恨啊。
刚才那股杀气是真真切切的。
江路云道:“南宫兄好。”
明川都有点冒汗了,他是不知道其中太多厉害关系,这两人该是什么样的血海深仇他也不太懂,但习武之人,却能感到别人的杀气吧?何况这杀气几乎不加掩饰。
没想到南宫桓回头看了江路云,说了个字:“嗯。”
此时见南宫,江路云并还不算太惊讶。就他所知,葛煌乃是蜀人,虽然这老家伙活了一百几十年了,又在三清山藏了一甲子,早该不在乎什么地域差异了,什么国家王朝更加是跟他没关系。但一联想到他是蜀人,南宫桓是西蜀皇室遗孤,江路云还是··暗暗的佩服自己胆子忒大了。别人不来杀他,他还跑来求人。
南宫桓的武功,极有可能是老妖怪葛煌教的。
若真是如此,天下第二温寻,天下第七南宫,都是这老妖怪葛煌的徒弟,江路云觉得自己冒了这一次险还算值得。
周梦蝶咳嗽了一下,道:“南宫师兄要去临崖阁吗?”
后者又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
“嗯。”
江路云上前,道:“那带我一起去吧。葛老先生应许了的。”
南宫桓看江路云,也不拖泥带水,道:
“好。”
明川紧张兮兮的跟着江路云,他是不知道江路云到底想干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这种压迫感,在一瞬间令人极不自在。这个人丝毫不掩饰啊。
周梦蝶跟在后面,打了个哈欠,江路云道:“梦蝶,西华殿要熄灯了呢。”
周梦蝶“啊”了一声,吐了嘴中草根子,道:“那我先走了啊。”
剩的三人再往前走,南宫桓在前,明川本在江路云前面,后者走上来,他正要开口说话,却没想到南宫桓先开口道:
“你是江封之子?”
这开场白直接了当。江路云本来准备了一系列的委婉的话想来个避重就轻,展示一下自己的友好,却未料到南宫桓先开口,被占了先机。只是听说南宫桓沉默的很,该是个闷葫芦才是,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才颇符合他性格吧?怎的他倒先开了口?
江路云道:“我姓江,名路云。”
就差再说个生辰八字了。江路云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江封马踏了天下,仇人有多少,安聿的,不是安聿的,当官的,不是当官的,自己数的过来吗?明里的,暗里的,自己都能找到吗?眼前人南宫在这些人里情况可算得上是最好的。一,在明处。二,身份凿凿,铁打的仇人。
当年破并西蜀可算是江封三十年戎马生涯中最波澜壮阔的一页。西北军南下破天川,将蜀山天屏永不破的传说打破,十万铁蹄长驱直入,直接接踩到了西蜀皇宫大殿前。
蜀中是个什么地方?可以说是放眼各国,最坚固,最难破的防线。这不是什么需要人修,需要人守的长城防线,而是一道天险。黄河还会结冰呢,蜀川天屏可没有裂缝!
可还是破了,安聿王朝正是因为并了西蜀,收了益州,得了一块最坚实的后地,才能北上与北燕叫板,没有这一手,幽云十六州的收复谈何容易?
江路云看了看眼前人,年龄也没有比自己大上多少,也是个年轻人罢了。江封一人扬名天下的开始,可以说是踩着西蜀的覆灭而青云直上。
当然,天川屏破,个中还有很多缘由,并不单单靠江封的定西铁蹄。
南宫桓道:“天下能让葛煌十招内出一丈的人不是没有,但能毫发不伤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江路云愣了楞,道:“我用的是歪招,算不上赢葛老先生。”
南宫桓回头,静静看了江路云一眼,那种压迫感又有些隐约再现,他道:
“我可否与你一战?”
噫!
江路云真有点吓着了,他苦笑道:“你认为我有价值与你一战么?”
南宫桓想了想道:“现在没有。”
江路云抬起右手晃了晃道:“南宫兄位高手榜第七,我不过手不能提的纨绔无赖,我们俩要打起来实在不好看。我打不过你,也不想死,我看现在不战是好,以后也别战了吧?”
南宫道:“你怕死?”
江路云道:“谁不怕?”
快到临崖阁,南宫回头示意,江路云点了点头。突然道:
“你真是西蜀后人?”
南宫桓点头,道:“是。”
江路云看了看眼前人,似乎疏于修饰,倦怠的很,眼下两道卧蚕,眼窝深,眉毛浅。眼神看不太清楚,给人感觉并不沉静,反倒有些疏狂。特别是他身上散发的不加掩饰的杀气,总让人感觉如箭在弦上,或者如履薄冰。紧张的很,好似眼前人的剑已在眼前。
但这杀气里却没有仇意。是一种平静的杀气,剑拔弩张好似常态,算不上惊奇。虽紧张,却不会畏惧。
这杀意光明正大。
这个人光明正大。
江路云终于忍不住道:“我既然姓江,你也确实是西蜀后人,若在评书里出现,我们这相遇还真是波澜不惊,要让看官们大大失望了。”
南宫桓竟然笑了。
他道:“那我该一剑抹了你么?我有点想,但不是现在。”
江路云惨兮兮道:“这么说我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南宫桓又笑了笑,不是冷笑,也不是什么嘲笑,就是正常的笑了,还显得挺高兴,挺轻松自在,似乎西蜀啊,皇族啊,遗孤啊,那些事好像跟他没关系。好像眼前人也不是他的仇人,也不是什么一定要抹杀的对象。只是刚才那股真切的杀意,又是针对谁?
南宫桓道:“葛煌的临崖阁共五层,除第一层外,每一层都有绝顶高手坐镇,我在第四层。等你能上第四层时,你我,可以一战。”
江路云气道:”你是不是根本没听懂我的话啊?我打不了,也不想打。”
“如果你真是个无用的废人的话,只在刚才第一面时,我便会出剑杀你。你现在也就只是一具尸体。”
乖乖,这厮不愧是葛煌关门的嫡传弟子,说的话都这么像!南宫桓道:
“你今年多大?”
江路云闷闷道:“二十三。”
南宫桓道:“我二十四岁登上临崖阁第四层。给你一年时间,你若不上四层,我便会离开三清,亲自寻你。”
江路云垂头丧气,看来眼前人是个说不通道理的二愣子,王兴宗说他寡言只怕是错的,南宫桓倒常常能说的别人哑口无言。江路云根本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左想右想,一年后再来受死总比现在就死强吧?
南宫桓说罢独自要进了临崖阁去,老妖怪半仙葛煌有一座临崖阁,阁中有四个守阁奴,四人尽折天下豪杰刀剑。后来据葛煌自己说了,这些人都不懂规矩,瞎闯,才落得死字下场。走正规门道,首先就要知会自己一声,他葛半仙修了临崖阁,花了一甲子年写秘籍,又不是给自己看的,天下豪杰,江湖侠客,有本事的都能进去,只要做到葛煌提出的要求就行了。
葛煌每次要求大都不一样,也不是非得要动手打架不是?可惜那少宫主温寻,当真是厉害,两三招就让葛煌出了那一丈距离,虽然也是受了点伤。葛煌第二点要求倒不是杀人,他也是做得很好,剩半条命。
——可偏偏第三点是打死都不愿意做了,多可惜,都做到那个程度了。
世事多有难料,南宫桓对江路云的态度也是奇了,可能是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先入为主了罢,江路云那时真是心提到嗓子眼,说不怕那根本是骗人。南宫桓到底是个什么人,也就有些难看透了,但至少不会玩阴的,不会私闯民宅放个火,这就已经让江路云放心了。
江路云后来问王兴宗,王兴宗答的是,小桓固执的很,也单纯的很,练剑也是一个死理。逢人就要打,遇剑就出鞘。他十几岁就已是剑中好手,天天去葛煌那儿,得了些指点,也养成了个怪脾气。让他守临崖阁,偷偷来犯之人几乎都给他打败了,他虽未战过当世高手榜任何一人,牡丹亭主却执意把他放进了高手榜内。
——这么一来,莫名其妙,天下高手列榜,三清山就有两位。
江路云道:“那你为何要我别提姓名?我还以为南宫恨不得抽我筋剥我骨来告慰他父母宗室在天之灵呢。”
王兴宗道:“关你何事?西蜀破时,还没你吧?小桓恩怨分明的很,你要找人报仇也不该是找你。”
江路云默默道:“可惜江封死了。”
王兴宗道:“前尘往事,都快三十年了。不提。我要你莫提姓名··唉唉,还是老夫的错。十年前小桓刚打败了葛煌的守阁奴,从那人嘴中才得知了自己身世。他来问我,我这一时嘴快啊···”
“你就把我和江封给卖了?”
“卖了?师长如父,老夫总不能随便给他个便宜理由吧?本想待他成年,这些往事说到底还是太陈旧了。”
江路云道:“小桓···老王,你好恶心啊···”
王兴宗给他一弹指,气道:“你这个臭小子!若不是我日日以圣贤道理告之,以道德典经循循善诱,教出了小桓这样好性子徒弟,你道你真能这般安稳么!我要教他有仇必报,父债子还,你可不知死个多少回。”
江路云连连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恐怕,江封已死也是一个原因,甚至其中还有很多缘由是江路云暂且还不清楚的。江封铁蹄破的西蜀天川,本来就已经残破不堪了啊···
江路云见南宫桓背影,松了一口气。又见葛煌和那小幺儿正站在临崖阁前,又是有点感到紧张,葛半仙的脾气不好的很啊。听说临崖阁第一层并无人镇守,看来今天能进一层看看,想起瞻台褚羽的嘱托,江路云气的牙痒痒,那人,尽给自己出难题啊!
江路云上前,明川还是在后面跟着。江路云早说了要他一起进临崖阁,他虽是嫌麻烦,可也还是跟了来,见葛煌看着自己笑的阴阳怪气,明川也是一阵胆寒···
江路云道:“老先生的临崖阁乃是江湖人士最向往的圣地,晚辈实在是倍感荣幸啊~”
葛煌笑道:“小子莫得意太早,这临崖阁你要想上去,尽需花点功夫,我听南宫说了,你若一年内不上四层,他要亲自去找你。”
江路云歪嘴笑了笑,真是堵的很。
“对了,老先生,不知道温寻跟您学了什么功夫,为何变得····”
变成了个断袖。
葛煌道:“你说温寻?长得娘们唧唧的那个小子?那厮非我所教,他来找我另有所求。温寻能与我正面交手,三招迫我出手并出那一丈距离,已是了不得的功夫。”
葛煌又看了看江路云道:“不似你个泼才。敢在老夫面前耍小聪明,要是当年,老夫手朝天一指,也能引道雷劈死你···”
江路云连连称是,笑笑说好。眼前人天尊座下葛煌,乃是百年来最接近陆九鸢之人,这人面恶心也没善到哪儿去,自己要是真小看了他,自会有苦头要吃。
江路云又看看临崖阁,一层藏书已是数不清多少,只叹接下几天有的是事情要做。江路云揉了揉眼睛,对明川道:
“走吧,开眼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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