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香楼的姑娘们是清倌,每日只有四个时辰营业。
因为卖艺不卖身,常会招惹许多麻烦。
好在东家是宫里某位娘娘,这些年倒也算安生。
我还没满月就被生身父母放在木盆中顺流而下,刚好被楼上抚琴的秋娘看见。
她左脚绊右脚飞奔下楼,才堪堪在我撞上画舫之前把我拦下。
我这才有了活路。
秋娘是楼里所有姐妹的姐姐,一手拉扯大许多孩子。
我十二岁这年,已经抚得一手好琴,秋娘和孟月说,我将来会是楚香楼最好的姑娘,有许许多多没有天赋的姐妹要靠着我吃饭。
只是我终究辜负了她们的期待。
不仅没让她们过上好日子,还因为我一己之私,让姐妹们失去了最后的庇佑。
上一世,她们大都被卖往其他的花楼。
长安总有这么多吃人的地方。
大雪下到第四日,终于开始放晴。
城里城外倒塌了许多失修的房屋,许多人流离失所,冬日里成群结队在街上游荡。
朝廷在各巷口设了粥棚。
秋娘让孟月去添些米,我缠着要去。
她拗不过,便叮嘱我一定要时时跟紧她。
天灾过后,人心浮动,少不得有人赶在此时趁乱使坏。
我连连点头,握住她柔软的手。
也不顾她的抱怨,“这么大姑娘了,总还一副小孩子模样。”
天香楼旁边就是巷口。
趁着孟月跟官府的人交谈的时机,我一溜烟跑进小巷。
楚香楼后门正对着的院墙有一处深一尺,高二尺的门洞。
我看到那里是空的。
只有半卷湿透了的破草席,裹着还未化的积雪,静静靠着那扇从未开过的门。
看了许久,才觉得心中快活,不由放声大笑,笑得出了眼泪。
待得几个面生的乞丐围过来讨要吃的,孟月才匆匆赶来,一把拧住我的耳朵,开了后门回去。
“林水乔,你长不长记性?你再这样不听话,明儿拍花子的就把你拍走。”
我完全忽略她的威胁,口中念念有词:“他应当是死了的。”
回去后就莫名发了场高热。
我仿佛要将这辈子的眼泪流尽一般,梦到那个可能被冻死在风雪中的人。
上一世,我用一食篮点心,将满心戒备的乞丐纪云知哄骗回楼中,每日抚琴赚钱,为他延请医士,治好断裂的腿骨。
他身上衣物,口中饭食,所阅书籍,无一不是我一双抚琴素手挣来的。
楼中姐妹虽对男子心怀偏见,但见我喜爱他,便也对他诸多照拂。
直到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已经是第三年冬天。
清亮的眸子把我望住,声音嘶哑:“乔娘,我会回来找你。”
他说想起自己是谁了,他双亲俱在,但有仇要报。
还要去问一个人,究竟为何把他抛下。
我猜想,应当是母亲,或者父亲。
我没有阻拦。
楚香楼的姑娘不嫁人,我只是他的恩人。
他伤好了,自然不该留下。
在又一个风雪交加的夜,他没留下只言片语,在我透过窗棂的无声目送中,缓缓走进那铺天盖地的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