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年夜
吃过了早饭,连愆提议出去逛逛。
林执听了一耳朵外头呼啸而过的寒风,心道这杀千刀又抽了什么风?不过转而想到今天过年,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出去了。
镇子不大,又守着狼谷,本就比寻常镇子冷清,也就是因为过年,街上才显得热闹了些。若搁在以往,林执是哪有热闹往哪儿钻的,如今却只想一个人待着。
市集上行人不少,林执在里头挤了一阵便被挤到了连愆旁边,不经意间,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林执立时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了一下,转瞬又被放开,心底没来由的一突。
“很冷?”连愆的手温热有力,相较之下,林执的手的确是冷。
林执还没答话,连愆便走到卖烤红薯的小贩跟前,买了个热腾腾的红薯塞进林执的手中,林执抬头,他依旧看着前方,面上没半点波澜。
红薯滚热的,将心头的寒意都驱散了些。
“连公子。”林执忽而开口道。
连愆垂眸睨了她一眼,道:“何事?”
林执迎上他的视线,郑重道:“谢谢你。”
“不必。”没有以往能将人活活气死的话,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
林执吸了口气,面上挂起了一丝笑意,轻快道:“连公子没来过这个镇子吧?我带你好好逛逛!”
连愆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继而就跟着林执真的将这镇子“好好”逛了逛。
林执对这片地头是真的很熟,街头巷尾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知道,两人逛一路吃一路,一直到天黑了才回到客栈。
大过年的,他们可能是客栈中唯一的客人了,一进大堂,就见掌柜带着家眷和伙计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见二人回来,掌柜便起身招呼道:“哟!二位客官这是逛了一天啊?用过饭没有?要是不嫌弃就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顿年夜饭吧!”
林执吃了一路都还没怎么消化,闻言便笑道:“多谢掌柜,我们就不叨扰了,有酒吗?”
连愆斜了她一眼,漠然反问道:“你还要喝酒?”
“不行吗?”林执说着,自行提了两坛子酒便往楼上客房走。
“……”连愆默默付了钱,默默追上林执,将酒坛拽了过来。
林执刚要发作,却见连愆面无表情道:“我陪你。”
林执:“……”好像自从她早上那一场哭完,这人的态度就莫名变得很奇怪,是吃错什么药吃坏了吗?
客栈内碳火供得很足,林执一回房间便将窗子全打开,顿了顿,干脆顺着窗子翻出去,两下窜上了屋顶。
连愆拎着酒坛,默默无言了片刻,认命般地跟着上去。
林执的心情好得出奇,坐在屋顶上冲连愆比划道:“今儿个镇上肯定有烟火,我们在这等着。”
连愆默默坐在她身边,将两坛子酒放在林执手边。
林执拿起一坛拆开封口,对着夜空举坛道:“没有杯子,我就意思一下吧!第一口,愿无辜受累的兄弟们早日安息!”
酒很辣,烧得人从心口一路辣到了眼眶。
林执没有哭,继续道:“第二口,愿药王谷平安无事,长姐一切安好!长姐,等着我去找你!”
“第三口,愿爹娘、二姐三姐和老爷子在天有灵,保佑我早日找到害我满门的幕后黑手,报仇雪恨!”
三口去了半坛,林执的脑子有些发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连愆,就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目光,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对,还有你……”
林执将酒坛举到连愆这边:“也祝连公子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连愆默默举起酒坛,淡然道一句:“你也是。”
“嘭嘭嘭”
无数烟火在空中炸开,留下光彩夺目的一个瞬间,再消散……
林执姣好的面颊似乎镀上了一层光晕,变得有些朦胧得不真实。左边眼角处那颗朱砂小痣红得灼人,仿佛能将人的视线都吸附过去。
连愆别开眼,忽而问道:“你还有家人活着?”
林执垂下眸子,闷声道:“嗯……你听说过药王谷吗?”
“自然。”连愆回了一句,又看了林执一眼。
这几日的确是没有药王谷的消息,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月隐庄的事,或许这对林执来说才是个好消息。
连愆忽然道:“可倘若你的长姐真的没事,听闻月隐庄的事,会怎么样?”
林执道:“她不会知道的。”
连愆疑惑:“如何笃定?”
林执:“她有孕在身,听说这一胎挺凶险的,所以我猜,这个消息刚一进药王谷就会被姐夫按下,不会传进长姐耳中。”
顿了顿,林执又道:“药王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没那么容易,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说得很轻松,仿若是在让自己安心一般。
“不早了,休息吧!”林执扔下这句,便一步三晃地从屋顶跃了下去,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直截了当地翻进了房间。
大年初一,连日的大雪终于停了,风也没有那么刺骨,林执去狼谷入口处晃了一圈,见里面风雪小了很多,该是一两日内便能出发了。
两人开始置办路上要带的东西,一边收拾,林执一边忍不住问道:“连公子,出了狼谷要行一段山路,你的伤吃得消吗?”
连愆不咸不淡道:“总比个丑丫头顶用。”
……很好!这厮昨天吃错的药过了药效,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尽管心头火大得很,可林执不得不憋着——她身上没钱。连日来的衣食住行都是这个嘴损的杀千刀在付账,虽然两人都不喜好铺张浪费,但这么些天的开销也不小,有时林执甚至都想抖抖这厮的钱袋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银子。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冲着这一点,林执也不太好发作了。想着既然这人硬要同路,就同路吧,等以后再想办法还给他。
连愆不知道她心中的那些小九九,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便问道:“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呢?
林执翻了个白眼,心道既然这厮说没事,那就即刻动身。
狼谷的风雪一停,马也就愿意进来了,行的慢总比没有强,外头还有那么长的山路等着,没有马,途中再生个变故就麻烦了。
有些时候,还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穿过整个狼谷都幸运得没遇上一只雪狼的两人,刚一出山谷就跟目测三十多,一看就不像什么好玩意儿的人打了个照面——气势看起来像那日闯进客栈围堵她的,都不是好玩意儿!
前路被这一批人堵得死死的,林执只得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拿着张画像在比对。
就听一人问:“是他吗?”
另一人答:“看着像,但……”
那人说着,目光又投向这边。
林执一身女装,面上还带着面纱,实在想不通他们拿着张画像在疑惑些什么,她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朝那头道:“我说诸位!这天寒地冻的,能放我们先走吗?急着赶路呢!”
连愆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林执却没看他,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打起来你就先走,不必管我。”
这女人约莫是把自己当成神仙了。
“给我拿下!”对方首领一声令下,身后的大批人马便亮起兵刃冲了上来。
林执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地挡在了连愆前头——她捡到连愆时,他身上的那些伤仿若还在眼前,根本不可能短短几日就痊愈,还是她多替他挡一挡吧……算作,还了他这些日子的照拂。
“丑丫头!?”
连愆来不及叫住她,也没来得及拉住她,面上登时涌现出一抹怒色,就要纵马追上去,却很快被人群隔开围住。
林执回头,见自己刚突破的口子又被填上,而那嘴损又烦人的东西居然还停在原地就跟傻了一样,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朝他吼道:“快走啊!你在想什么?”
她吼着就要往回折,却见连愆满脸惊怒地冲她喊:“丑丫头小心!”
林执这才听到破空声,是这群人的首领提剑攻了过来,林执连忙挥鞭迎击,这一交上手,林执才心惊地发现,这又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按理说江湖中的高手被月隐庄网罗大半,少部分或抱团或自成一派,但月隐庄都能掌握其动向。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又冒出这么多高手的?为什么之前连点风声都听不到?
然而林执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她眼下正被这伙人的首领拖着,无暇他顾。她的软鞭再新奇,用它的人再厉害,也终归改变不了那是根软鞭的事实。软鞭上能够放出尖刃的机关,每次收回尖刃也需要数息的时间,那人与林执缠斗了一阵,似乎就找到了规律,再一次提剑刺来的瞬间,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林执心一突,本能地收鞭,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人刺来的剑只是幌子,匕首才是关键,他用匕首堪堪截下了林执想要收回的软鞭,虽然软鞭材质特殊不担心损坏,但突出的尖刃被他这么一别便卡住了,林执收鞭不成,就要被他拖下马去。
等着林执的,是一把锋利的铁剑,正对着她的咽喉。
“噗”的一声闷响,持剑的那只手突兀地整个断开,铁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马背上的人似是才反应过来,松开匕首去捂自己的断手,克制不住的一声惨叫自喉咙里溢了出来。
林执收回软鞭,就见连愆正瞪视着自己,怒气冲冲道:“丑丫头你逞什么强?!”林执愣了愣,就听他又吼道:“还不快走!”
林执回头,就见刚才围住连愆的那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成一片。
连愆手里拎着不知从谁手中夺过来的长刀,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对方的首领,至此,这三十多人组成的队伍再无一个活口。
……
林执终于忍不住道:“不对啊!”
连愆似乎还在气头上,闻言没好气儿问道:“什么不对?”
林执转头,丝毫没想避讳直言道:“害我家覆灭的幕后主使,显然是想从我家得到什么东西,虽然疑惑我的扮相,可也不至于上来就想要我的命吧?”
连愆眼中的复杂一闪即逝,默默了良久,才憋出一句:“是找我的。”
林执:“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