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时代人皆有病,而我病名为爱》第4章 祝君武运昌隆
是凡没能唱完,后面的旋律渐渐地记不清了,半说半念,将将凑够一首歌的时长。
是凡转头看老人的反应,却见到老人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是凡心里咯噔一声。
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凑到老人的鼻前。
长久而平稳的气息吹在手指上,甚至隐隐传出打呼声。
只是睡着了罢了。
是凡松下一口气。
她收回手指,小幅度挪动着身体,没惊动熟睡的老人,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包裹闭起双目,小睡起来。
前不久虽然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但阖起双眼之后,倦意又很快地卷上。
虽然自己的本能似乎早已经习惯疼痛,刚才一醒来时,即便浑身剧痛,也没过多在意。
此时陷入浅睡,浑身的骨骼都从裂缝中发出争议,每一寸肌肉都在撂挑子罢工。
是凡沉沉呼吸,犹如无事一般定下神,就这样睡去。
……
是凡忽然睁开眼睛。
壮汉蹲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一只手伸在半空中,正要拍她的肩膀。
壮汉收回手,低声说:“天快亮了,我们该上路了。”
是凡点点头,抓着包裹起身。
她望了望身边熟睡的老人,眉宇间爬上一丝慰然。
她低声道:“一定要长命百岁啊,瞎了眼的老爷爷。等下次再见,我再学一首新歌给你听。”
是凡提起包裹。
壮汉迈过地上睡成一片的各种病人的腿,是凡跟在壮汉的身后。
是凡正专心脚下的时候,一只布满鳞片的手忽然伸出!
手抓住了是凡的脚踝。
是凡一愣,看到女人趴在地上,用一双血红的蛇瞳的眼睛,仰头望着自己。
她从那个墙角拖着身子爬了过来,只为了追上是凡的脚步。
她看起来很虚弱,抓住是凡的手像是挑掉了筋,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力气。
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仿佛雨夜微烛。
努力耸动着喉头,却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消息……他……求你……”
是凡还在发愣的时候,女人从怀中颤抖地取出一个小荷包。
“所有……给你……求求……”
是凡反应过来了。
“你想打听谁的消息?”
女人缓缓地点头,她的污染病入膏肓,颈椎的上下活动十分受限——俨然已经是一只爬行类动物。
是凡蹲下来,试图将女人的荷包拒回。
“这点钱你自己留着吧……何必为了一个消息,搭上全部身家呢?”
女人虚弱的力气却和是凡死死的对峙起来,将荷包结结实实地塞入是凡的手心,将手合拢,握得紧紧的。
是凡无奈地望着女人,却发现她血红的瞳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因为湿润而有些模糊。
女人的心跳。
脆弱而无比炽热。
一触就碎,却烫伤眼眶。
“生死……生死……”
她说着连不成段的话。
“……契……阔。”
她的蛇瞳中掉出一滴泪水,落入尘埃里。
是凡叹了口气,双手接下女人的荷包。
“你要找的这个人,他叫什么,我要在哪里找到他?”
“呃……啊……呃……”
女人努力张着嘴,却说不出那个名字。
她努力控制舌头。
但那已经不是人类的舌头。
而是一条信子。
在空气中伸吐。
难以发出人言。
是凡反手将女人的手握住。
“好了,别说了……我听到了。”
女人小心张开着五指,不敢让漆黑的指甲把女孩的手划伤。
女人用最后的力气缓缓地点头。
“嘶……屑。”
她的颈椎再也不能仰头了。
是凡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离去。
壮汉在门口等了很久,一直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他守着门,是凡从他面前经过时,他沉沉地说道:“多余的情感,对污染者无益。”
“……多余的说教,对人类无益。”
是凡轻哼一声走出门。
壮汉勾起一丝唇角。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是凡。是否的是,平凡的凡。”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庄寒。庄寒的庄,庄寒的寒。”壮汉合上门。
屋内归于沉寂。
夜的手合上每个人的眼。
老人依旧静坐在墙边,发出长久而平稳的呼吸,宛如一桩老树。
只是此时老人缓缓仰起头。
四壁在此时仿佛形同虚设,老人目光仿佛透过厚厚的绷带,透过墙壁,透过当下,远远地望到未来的某个身影。
“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早就不奢求长命百岁啦。”
“咱现在只有一事放心不下,只求老天爷你高抬贵手……”
老人从身旁摸出一个破铁筒,洒出其中的集成电路签。
这些不知道哪里捡回来的废弃芯片,裁成长形的签状,一洒出来,就在地上天然聚成一堆。
老人拾起其中一根,嘴中一呼,吹掉芯片缝隙间的灰尘,端端正正放到面前的地面上,口中低声念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老人将面前签堆一分为二,心中默想着是凡的生辰八字。
坏了。
没问。
没有生辰八字,出生的地方也行。
坏了,也没问。
有名字也行。
老人松了一口气。
多亏耳朵好使,听到了女孩临走时,在门边说出的名字。
老人心中默念着:“卜是凡命”
伸出手从右边的签堆取出一根签。
这一根签入手,老人忽然咬紧牙关,身子一歪,撑在地上,浑身像入了沸水的虾一样蜷缩起来。
屋子内明明寒冷,老人却仿佛受烈火炙烤,每一寸皮肤都拼尽了全力紧绷着。
老人张开牙关,神情痛苦近乎扭曲,但他老朽的手指掐在自己大腿上,深深嵌入肉中,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来。
“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身体的痛楚影响了手指,老人伸出颤抖的手臂,触碰签堆,竟还想继续卜筮,但莫大的痛楚降临在他身上,忽然间如遭雷击一般,老人浑身一颤。
哗啦一声,卜签化作一地狼藉。
老人支撑着卧在地上,绷带洇出大片的鲜红,两道血泪流淌过沟壑纵横的脸,像是两条河流奔腾在黄土大地上。
蒙眼绷带飘出缕缕青烟,一丝一丝化作耀眼的焦炭。
火焰瞬息转烈,转瞬间绷带化作一团火焰,灰飞烟灭!
猎猎的火光中,老人反而畅快地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是我逾越了啊,是我不该!”
“女娃娃,你的是非功过……”
“不容世人……评说!”
老人一声声笑将胸中热气呼出,声音渐渐消寂下去。
终于胸膛不再起伏。
卧在地上,像一桩老树。
渐渐扩散的血泊中,他的食指抵在地面上。
写就一个鲜红的汉字:
【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