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梦海异仙记》第3章 潜泳
嗵的一声，小九的脑袋撞到了棺材木板上。
他脸色发白，冷汗湿透了身上的衣衫。他用力坐起来，恐慌的神情仿佛那九把钢刀已经刺进他的胸膛。
“九儿，九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呼喊着小九。
然而，虽然他表情惊悚，冷汗直流，但面对老人的呼喊，反应却似泥塑木雕一般，他好像根本就不想搭理任何人。
“哎。”老人重重的叹息声。
“没事，没准过了今晚成人大礼，就好了。”
“是啊，听说啊，那年张瘸子家的儿子从山崖跃下，第二天就把拐杖扔了，能在地上跑了呢。”
老人看了看周围的村民，又望了眼屋子里坐在棺材里嘴唇发紫，目光呆滞的小九，他好似被人卸掉了灵魂一般，傻愣愣的，也不知他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想和人说话。
这栋送葬小屋是一座木制的小房子，从它后院的悬崖眺望可以望见不太远的海。
屋子里的陈设有点奇怪，屋里没有床，横七竖八的都是棺材。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矗立在小屋的角落里，墙上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干枯的手臂，染血的牌九。
两副面目狰狞的面罩挂在墙上，让人看着毛骨悚然。各种尖刺的金属工具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屋子里的棺材四周。
小屋的后院里也停放着大大小小的木材和一些棺材。
甚至小九和小屋的主人，那个白发的老者都是睡在棺材里的。
据岛上的居民讲，白发老人曾经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出海，是船上的木匠负责修理船只，后来岛上做一些木工活过活，特别是棺材。
老人的手艺很好，甚至许多外岛都要来他这里订做棺材，以至于前后院都堆满了各种棺材，最后干脆连床都省去了。
小九平时也跟着学了一些木匠活儿，不过他还是更喜欢看书和弹琴。
当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傍晚坐在海边抬头看漫天的星星。
因为他不会说话，几乎不和任何交流，却只喜欢看星星，大家都叫他来自星星的孩子。
“但愿吧。”老人转过头和那几个村民说道。
而此时的小九望着天，他似乎没有听见周围的人说话。他喃喃自语，发出的声音完全无法被人理解：“我不会死了吧，那个漂亮的姐姐，那个姓于的大和尚不会也死了吧。”
“也不早了，大家都回了吧，让这孩子休息会儿，晚上还有大事。”
老人送走了门口的邻居们，回身进屋，
送葬者是个很古老的职业，木屋里除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民间轶事的古书，看起来都颇为的奇异。那些画满各种奇诡符号和写满不知所云的文字的卷轴和纸草凌乱的散落在棺材盖板上。
老人用手理了理小九呆坐的木棺上的盖板前叠满的书卷，可是这个来自星星的孩子把身心都扔在了这些奇怪的书卷里，以至于整个身心都扭曲了——至少很多村民都这么说。
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放在小九的肩头，“九儿，今晚你可要活着回来啊。”声音颤抖，已经泣不成声。
小九的头微微侧了一下，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光，他喃喃自语道：“我不是死了吧。”
“不会的，九儿，不会的。”老者眼角的余光落到了棺板的书页上，上面画着一只奇怪的海螺，旁边还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小字——那是小九读书时写的笔记。
日头西转，转眼到了傍晚。
今晚的天色不错，血色黄昏，微风高台。
小九光着脚笔直的立在悬崖边上。夕阳把自己最后一缕碎金洒在这个年轻人健硕且匀称的身体上，他古铜色身上只穿了一条游泳的短裤。
“九儿，勇敢一点。咱们族人天生受大海的庇护，到了水里，神灵会保佑你的。”老人的声音，充满了鼓励却又有些不安。
悬崖下是咆哮的，深不见底的海水。
小九轻轻吸了一口气，扒在悬崖边的脚尖踮起，双臂高高举起。眼前海水如蛟龙一般撞向脚下漆黑的崖壁，那飞溅的浪花雪白，像极了那天木兰坊中地上翻起的纸钱。
他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夕阳反射的波光，银白，闪亮，刺眼得正如那天劈头而来的九把钢刀。
“跳啊，九儿，勇敢点。”
小九目光依旧呆滞，看起来精神恍惚，如失去了魂魄一般，不过他还是听到了老人的话。他微微屈膝，随后轻盈的向上跳了起来，四肢夹得紧紧的，整个身体就如同那种能把自己弹出去蛇，笔直且优雅，向着崖下那咆哮的海水一跃而去。
一道优美的曲线沿山崖直线而下。
嗵的一声，崖下的海面溅起的一片碎白的水花。
老人探着身子，捏着手里的拐杖，屏住呼吸，好像此时跳水的不是小九，而是他自己一样，焦急的看着海面上如沸腾般翻起的白色水花和泡沫。
“小九没问题的，肯定可以。”老人四周围着很多的村民，其中一个说道。
“是啊，九儿真是个好孩子啊。”
“可不是嘛，文质彬彬的，长得还怪精神，而且又好读书。”
“哎，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随后而来的却是惋惜。
“没事，说不定今天老天爷开了眼，他突然间就能说话了。”
“是啊，是啊，听人家说啊，贵人语话迟，没准还是个大才子呢。”
几个岛上的居民围着老人，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如果是平日里，邻居们说这些话时，小九并不抬头看那些邻居或者是老人。他总是一副漠然，几乎不曾说一句话。
岸上此时几个经验老道的水手正盯着礁石下的海面，如果时间太久，小九还没有浮上来，他们便要下水救人。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最后一丝太阳的余晖也消失在了海天交接处，天上两个月亮一大一小相继的爬上了天际，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颗最亮的星星。
崖下的海面已经一片漆黑，只听见汹涌的波涛声，海在夜里给人另类的恐惧，而本就紧张的老人手里的拐杖握的更紧了。
“怎么还不上来？”他独自念叨着，不停地查看自己的怀表。“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然而，无论怎么紧张，这个岛上的所有人都要经历这一步，这好像是上天赋予他们的命运一般，每个17岁的成年男子都要跳入毗邻崖的海水中，去崖下的海底寻找自己的命运，几百年来从无例外。
岛上生活的人都以擅长游泳——特别是潜水闻名。他们当中最出色的能潜下水长达一小时之久。岛上民众也因出色的潜水能力，被外面的族人称为鲸族人。
而此时水下的小九觉得自己的肺已经快炸了，面部用来控制嘴巴张合的肌肉已经开始不太受身体的控制，表情因缺氧痛苦的愈发狰狞。
耳鼓也因为水下的压力而疼痛，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暗示着如果不上去换口气，就要葬身海底。
他开始用力向上游，几乎拼尽了最后一口气。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穹中两个月亮，其中大的那个正值圆月，它将自己的光亮尽数投射在海面上。
月光被海水的波涛打成一片白色雾，从水下看去，如鱼鳞般闪烁，随着波浪上下起伏，小九此时便想要抓住那眼前的闪光，他手尽力往上抓，他知道那就是希望的彼岸。
显然，他并没抓到闪光，那不过是虚幻光影。
不过他那只突然伸出海面的手被岸边等待的水手锐利的眼光抓住了，“他在哪，他上来了。”
小九像一条剑鱼一样，从海面一跃而出，他大口的呼吸着小岛上吹来的潮湿，新鲜的空气。小九的视线是模糊的，岸上的掌声和欢呼声都被一阵阵的耳鸣取代，他的表情几近扭曲。
过了好一会儿，意识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高高举起另一只手里抓着海螺状的骨片——按照小岛的习俗，这将预示着他的命运。
老人一边颤抖地拍着手，一面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现在他坐在沙滩上，村民已经把小九扶上了岸，他手里的骨片也交给了老人。
这是小岛神秘而古老的成人礼。
作为这个岛的岛民，都要进行长达30分钟的潜水，在那漆黑的海水下寻找自己的命运。那海崖下每年都会被海底的暗流冲刷，据说他们第一次潜水成功带回的东西会预示着他的命运。
有些时候抓上来的是一块石头，有时候是一块珊瑚，即便是仅仅抓起海中的沙砾也会预示着一些命运，这些难以捉摸的命运需要一本叫做《死灵之书》来解读。
不幸的是，这本传说中的书已经消失很久了，据说很多人为了寻找《死灵之书》的下落甚至搭上了自己的生命。
虽然《死灵之书》早已经亡佚，然而一些精巧的技艺和一些只言片语的道化却通过另一种形式流传了下来。一来，凭借岛上一些老人记忆和流传在口头上的书中的只言片语还可以推断一二。二来，书里提及的一些言语被工匠们有意无意的保留在了一些物品之上，比如老人的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