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我们三兄妹》第3章 三婶，还你豆花钱
“豆花，刚出锅的豆花喽”
小贩挑着满满两锅豆花，一边叫卖着一边悠着双腿从方霏的跟前走过。一瞬间，狭窄的巷子里充满了豆香味。方霏咽了咽口水，心里想着有很久都没有吃过豆花了，好想买一块晚上做菜吃呀！于是，方霏抓紧书包带儿，快速的往家跑去。放下书包，方霏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钱，可是找来找去，只在抽屉里找到了两毛钱。方霏看着手里的2毛钱，失落的叹了口气。看来豆花是吃不上了。
“豆花，刚出锅的豆花喽！”
方霏站在围墙边，看着豆花小贩慢慢的从家门前走过。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卖豆花的，过来一下，我买点！”
方霏探头一看，原来是隔壁的三婶。方霏想起妈妈去世那天，三婶搂着她说：“方霏，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就找三婶，记住了吗？”对啊，找三婶不就行了吗？方霏立马去厨房拿了一个大碗，跑到三婶家，她想给三婶借钱买豆花。
“三婶，能不能借我两块钱，我也想买豆花，等晚上我爸爸回来给了我钱，我明天就还您。”方霏怯怯的问着三婶。
想起妈妈在的时候，方霏哪里会为吃什么而发愁过，就算是家里经济比较拮据，妈妈也总能变着花样的给兄妹三个做好吃的。哪里像现在，竟然会因为两块钱的豆花去找人借钱去。
三婶愣了一下，然后快速的转换着脸上的表情，连忙笑着说：“额。。。可以啊！”于是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叠零票子，从里面仔细的抽了两张一块钱，慢慢地递给了方霏。“方霏啊，这些都是三婶早上卖菜的钱。。”，三婶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的犹豫。可是，方霏只顾着开心了，哪里有心思多想什么。
方霏捧着还散发着热气的豆花，使劲儿的闻了闻，开心的笑了。
在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方霏心里总是五味杂陈。如果不是贪吃，就不会找三婶借钱，如果不是找三婶借钱，哪里会让小小年纪的方霏早早的就经历这人世间所谓的亲人之间的人情冷暖、虚情假意。
方武和方晴放学回家，看见厨房里的豆花，开心极了。方武问：“方霏，你哪来的钱买豆花的？”方霏指了指隔壁，说道：“刚好下午三婶在买豆花，我就找她借了两块钱，等爸爸回来给了我钱，我再还她就行。”方武严肃的说：“那你可要记得还给三婶儿”。说完，两人就去厨房做饭去了。方晴嘴里喊着：“今天可终于不用吃炒辣椒喽！”
一碗豆花带来的快乐，瞬间铺满了整个屋子。
天黑了，可是父亲方志仁还没有回家。按照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回来了。家里也没有电话，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饿的饥肠辘辘的三个孩子，只能先开始吃饭。还不忘给父亲留一块豆花。
方霏心里惦记着要还给三婶买豆花的两块钱，想等父亲回来后给他说。可等她收拾完碗筷，写完作业，父亲还没有回来。方霏想着，那就等明天早上再给父亲说也来得及，三婶应该不会那么着急要我还钱的。
晚上，方志仁很晚才回到家。进屋的时候，满身的酒味。方志仁平时也喝酒，但是就算喝再多，也很少有醉的时候。
三个孩子都已经睡了。方志仁看了看睡着的孩子们，回到外屋半躺在了沙发上。他身上还穿着白天干活的衣服，上衣和裤子上零星的沾着白色的泥浆。两条长长的腿，就像是两根树枝一样，干枯而瘦黑的躺在裤筒里，半悬在沙发边上。两只手无力的搭在沙发扶手上，那是一双怎样的双手啊！宽厚的手掌，清晰可见的纹理，每一个指头上都裂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那是水泥天长日久的腐蚀留下的痕迹；每一个指甲都不再饱满，干瘪而有力的凹了进去，上面布满了一道道的竖纹。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着这个男人为这个家庭的付出，一直以来，是多么的辛苦和任劳任怨。
只有看到他那因为长期出力劳作而不断厚实的肩膀，才知道他曾经也是一个坚实、有力、高大的帅小伙。
方志仁眼睛无神的盯着屋顶的灯泡，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随着灯泡来回的晃动。妻子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他已经开始慢慢习惯每日没有人可以谈心说话的日子，他已经开始慢慢习惯独自一人照顾三个孩子，他已经开始慢慢习惯独自一人抗下这个家庭所有的负担。可是，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是头？才33岁的方志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剩下的时光该怎么度过才好？
昏昏沉沉中，方志仁慢慢睡去。
早上天刚亮，方霏就起了床。走到外屋，发现父亲还沉沉的睡着。她回卧室找了毯子，轻轻的给父亲盖上，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她想让父亲多睡一会儿。然后就到厨房，轻手轻脚的准备起一家四口的早饭来。
早饭很简单，一人一碗素面条。西南这边的早餐其实很丰富，大家爱吃羊肉粉、牛肉粉、素粉、面条、油条和豆浆，但是家里现在的情况，只能一人吃一碗简单的素面条。其他的，是方霏她们暂时还不敢想的。
等早饭做好，一家人也都起了床，洗漱了。
草草地吃完早饭，方志仁嘱咐三个孩子要好好上学后，就准备出门了。方霏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了一声：“爸爸，昨天我们特别想吃豆花，然后就向三婶借了两块钱，要不您给我钱，我放学回来还她吧。”方志仁“哦”了一声，掏了掏口袋，只有一张一块钱，一张五块钱。距离这个月工地结工资还有几天，前几天还了一个债主三百块钱，现在口袋里已经没有钱可以拿出来了。这还有几天的功夫才能有收入，先熬一熬再说吧。于是，方志仁又把钱放回了口袋，对方霏说：“孩子，等过两天我这边发工钱了，我再给三婶吧，反正也没有多少钱，你三婶不会说啥的。你赶紧上学去吧。”
方霏眼神黯淡了下去，看着父亲手里那可怜的几块钱，又想着昨天给三婶说的今天还她钱的话，方霏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方武和方晴已经背好了书包，看方霏还站在桌子前不动，碰了碰她：“你干什么呢，方霏，该上学了!”方霏缓过神来，赶紧背起书包，和哥哥妹妹出了门。
放学回来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方霏紧紧注视着三婶家的大门，心里担心和三婶遇到，自己不好意思说要过几天才能还钱的话。因为在方霏的骨子里认为，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在约定的时间里做到，要不然心里就会像是被人挠了似的难受。
还好没有遇到三婶，方霏小跑着进了家门，赶紧把门关上了。
方武被方霏关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大声问道：“你干嘛呢，方霏？谁在追你啊?”
方霏喘着气说道：“哥，没谁追我，昨天给三婶说了，今天还她豆花钱的，可是早上爸爸没给我，我这不是害怕被三婶碰到啊，就跑回来了。”
方武安慰着二妹说：“三婶家经济条件好，又是咱们亲亲的婶子，再说，现在家里的情况，三叔、三婶、大伯、大娘都知道，他们肯定会和妈妈在的时候对待咱们三兄妹一样的，三婶不至于为了两块钱就追着找咱们要的。”
方霏看哥哥坚定的语气，这才放下心来。觉得都是亲人，应该也没这么不近人情，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又想着反正爸爸答应了，过几天就发工钱了，到时候再给也来得及的。
就这么忐忐忑忑的过了三天。
这天是周六，不用去学校。方武、方霏、方晴正在家里写作业。到了中午，方武让二妹去屋子边的菜地里摘点辣椒和莲花白回来炒菜吃。经过一个多月的厨艺磨炼，方武和方霏做饭已经有模有样，炒菜也颇有滋味了。
方霏正埋头在地里摘辣椒，听见有人在叫她，忙抬头一看，原来是三婶和三叔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
方霏叫了声：“三叔，三婶，回家做饭呀。”
三叔“嗯”了一声，三婶把锄头放下，用脚踩在了锄头上，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方霏，中午做什么饭吃呀？”方霏看了看手里的辣椒，不好意思的说：“弄点辣椒。。。。。。”还没等方霏说完，三婶说：“方霏啊，你买的豆花吃完了吗？前几天你借我的两块钱还没有还呢！”
听完三婶的话，方霏心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像塌了一样，“轰”的一声，荡起了周围的尘土，忽然让她看不清三婶的样子，也看不清三叔的样子，也看不清过去的样子。她想起母亲去世那天，三婶还搂着自己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找她时的感动，她想起母亲还在世时和三婶谈笑说话的开心，她想起三婶掏钱给她时，那厚厚的一叠钞票。。。。。。
方霏的眼泪快要掉下来，她狠狠的控制住自己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她大声的回答三婶说：“三婶，这两天我爸爸回来有点晚，晚上我一定把钱还给你！”三婶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三叔赶紧拽着三婶往家走去。
方霏红着眼回了家。细心的方晴看到了姐姐的异样，拉着方霏问道：“姐，你怎么了？”方霏放下手里的菜，说到：“没事，摘辣椒辣着了。”方霏不想让幼小的妹妹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哄着妹妹赶紧去写作业。
天黑时，方志仁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方武和方霏已经把饭菜做好，看见父亲回来，赶紧给父亲打了水洗手洗脸。等吃罢了饭，收拾完毕，方霏把父亲拉到院子里，故作坚强的把中午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父亲听完，沉默了许久，这个时候的方志仁，或许心里也异常的难受吧！
看父亲不说话，方霏哽咽着说：“爸，我再也不会找任何人借钱了，就算是再想吃，我都会忍着的！”
方志仁红着眼眶，看着懂事的二闺女，从口袋里掏出了所有的钱，就剩下两张两块钱了。他递给了方霏两块钱，然后说：“好孩子，爸爸没能耐，这段时间苦了你们了。。。。。。爸爸明天才能发工钱，你先拿这钱去还你三婶吧！”方霏接过那两块钱，眼泪止不住的滑了下来。
方志仁替闺女搽去泪水，“孩子，你记住，不管任何时候，我们都只能靠自己。别人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自己的。”
方霏或许不知道，在她以后的人生里，父亲的这句话成为了留给她最有用的一句话，深深的烙在了她的心底，就像一盏灯塔一样，默默的指引着她的人生道路，让她长成一个坚韧又自强的人。
方霏拿着钱，搽干了眼泪，理了理衣服，出门朝三婶家走去。
“三婶，还你豆花钱。”
方霏举着那两块钱，递到了正在嗑瓜子的三婶面前。
三婶满脸堆笑的说道：“哎呦，就两块钱而已，三婶中午就是逗你玩的，你这孩子还真当真了。”一边说着，一边停下手里的瓜子，伸手就把钱接了过去，赶紧放在了兜里。
“我走了，三婶。”方霏不想多说什么，她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对三婶说的。可是在踏出三婶家门时，她转过身，慢慢的说了句：“谢谢你，三婶。”
是啊，谢谢。是该对三婶说一声谢谢的。因为她借钱给方霏，方霏才吃上了豆花；因为她借钱给方霏，方霏才知道什么叫人走茶凉，什么叫人穷被人欺；因为她借钱给了方霏，方霏才早早的就体会到了这人世间所谓的亲人之间的人情冷暖、虚情假意。什么亲人、感情啊，都抵不过那两块钱来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