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护士的日记》第10章 首次晨会
山头乌黑一片,但鸡叫三遍了。
有鸡叫说明寨子还有烟火,有希望。
这夜我们为抢救那位喷射性呕吐病人,我们一夜没睡好。医疗组四人分两班轮流值班.
先是我和翟峰,我们两人从抬病人到霍乱医院抢救病情稳定后开始值班到凌晨四点。翟医生左手戴有手表,但因戴手套不便翻看,只有到他认为关键时才稍稍把手套翻了看一眼,然后每次都是皱眉头,像手表停止转动或转的太快。
凌晨四点以后就轮到黄脸医生和美女护士。
夜深沉,初冬的夜已开始漫长,但对今夜的我们来说一点不长,只一晃眼就天将亮。天亮是鸡叫三遍或四遍后突然开始的。在天刚微亮时山头上仍乌云滚滚,远处的云层仍不时暴雷,让人心发慌,心跳加快,甚至有窒息感觉。好在雨停了,要不然更加不知如何应对霍乱这大老虎了。
才七点钟,央大厨师已煮好一大锅面。央大厨叫醒了因疲困而起不来的医疗队员。他说他煮面条很多,要大家吃饱了好干活,如果哪个不吃饱干活饿了别怪他,他说他已尽力了。
都知道新一天会有恶战,所以多数人都吃了两碗,只有我吃小半碗。因为昨天连续吃了三次四环素,我总是恶心,想吐,吃不下,只简单吃几根面暖暖肚子。见我胃口不好,还恶心,翟医生眼珠定住,眼仁放大,说:“你,你,不是,是不是,是已经,已经了呢,我记得半夜时你好像被病人喷了了?”
“翟医生,是被喷了,但我戴口罩,加上我们跑出去前,我还记得拿了塑料袋罩头,没事。当然,当然我的头发要剪,一旦有剪刀就马上咔嚓,我知道大家很看不顺看不惯我的头发,连我也看不惯。”我说。
“是四环素副作用就好!还以为你被霍乱鬼神缠了。”翟医生说.
刚放下碗筷,络腮胡就叫大家开晨会。医疗队全体队员十多人站在小操场,大家用简短的时间各自汇报了昨天昨晚的情况和今天的计划,然后接受络腮胡训话。
络腮胡这个副指挥长人不高,估计只有一米五,但那一脸络腮很有特点。胡子从两边耳垂开始向下生长,像羊胡子一样的经过了两腮,然后再到达下巴处连接,又再蔓延上来围绕口周一圈。关于有这种络腮胡的男人,我在昨天来的半路被美女护士给说懂。昨天一路来时,道路漫长高远,为了大家不累,美女护士发挥了男女搭配爬坡不累的好传统,为了鼓动大家长征和登高峰的士气,她和络腮胡两人一路走一路开一些可控的玩笑。
“领导,听说像你们这种人身体很好哩,精神十分充足着?”
“唉别说了,精足什么,开了一个晚上的开会,第二天就和你们来这里了,已很累。如果只是我和你走这趟路,我真的很想躺下来睡了!”
一群人便乐着笑翻了天。
走一段路后,美女护士悄悄告诉我说这种男人很健康,身体很好,猛,做任何事都不会疲困,很容易出成绩出战果,很容易的上去。
“难怪他并不帅,但已做到副指挥长位置,佩服了。”我说。
美女护士用手打了我说:“你,真是的,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但现在我所看到的这个威猛男人一点都不再威猛,甚至有点狼狈,几乎要哭了。
我们一群人站在络腮胡面前都觉得他不该这种时候这么狼狈,要拿出虎劲才行。络腮苦人这时看去疲困,但两眼久不久也会射出严厉的光,然后又突然失却光芒,马上暗淡。他昨晚也和我们一起抢救病人,累是可理解的。人不是钢铁,再威猛的人也有疲困时。
这时只见络腮胡整理了一下胡子,顿顿脚,咳了两声,就推出刚从乡上连夜骑马爬来山头的通迅员嘀咕着介绍给大家。然后络腮胡嘶哑着声音说:
“同志们,伙计们,我不能说太多话,就用三分钟讲,一秒都不能超,要把更多的时间交给你们。这个,乡里派来的通迅员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他也是顺便来通知我回乡开会。我,我已经了解了百家寨这个全县全乡疫情最重的高地情况了。但是,还有更多地方不知…..
通迅员来的很及时。竟然连夜骑马来。我在这里要告诉大家的是,事态已极其严重。霍乱比我们想象的要重十倍。现在得到的最新情报是疫情已经扩大,像是一把火掉入了一片原始森林…..
9月30号上午霍乱只烧一个寨子,也就是百家寨。可到晚上就已波及5个寨子,但还限定在坡龙乡。可,才两天,经紧急流调,疫情已扩大到5个乡24寨,势态已经不可控……所有从周边地市县通向杈隆县的主要公路,次要公路,乡村小道全部关闭封锁,货运客运均停止。
我们来的六十多个人只够分布在坡龙乡五个寨,但现在不同了,就在今天,一支三百多人庞大的地区医疗队已经驰往杈隆县增援,如果疫情继续往外县漫延外溢,难免全省医务人员都要赶来增援。
同志们,摆在我们面前的将是一场硬战,恶战。仅我们对面山头昨天就死三个人,如果我们昨天没有赶到百家寨,百家寨同样要死三四个人。同志们,大家都要有不惧霍乱,不怕牺牲的思想准备。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医生,我们要让受霍乱伤害的人们朝着生朝着有光的方向奔跑。大道理我懒得讲,不讲了,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尽量把病人从坟头拉回来。”
讲到这里,络腮胡一再哽咽着,实在已经讲不下去。他停顿了一分多钟后才又说:人死而不复生,我们别无退路,只能拼命往前冲。其实,朝鲜战争时志愿军在上甘岭和我们今天的在这个山头性质着不多的。志愿军面对的是蚆蚁般密密麻麻头戴钢盔手持钢枪的凶恶的敌人。我们今天面对的敌人同样多,但是我们却看不见看不清楚敌人,敌人却在暗处进攻我们。它们也许现在就已在我们的白大衣,在鞋底,在我们的头发或胡子,或已钻到肠胃。我们吃了抗菌素,那是甩向敌人的弹药,抗菌素在和敌人作战,我们在和敌人作战。
总之大家要抢救病人,更要保护自己,人在阵地在。我们现在站在了高地,所以我不说官腔假话,我再次负责任的告诉大家,30号晚上县指挥部领导说了,医疗队一定要在战斗中保护自己,如果出事了只能青山处处埋忠骨了。问题是埋忠骨易,但我希望大家不要把忠骨埋在这山头,不要做烈士。我们,要生,一定要生,只有医生生了,才有病人的生,才有社会的生。设想医生都死了,哪还有其他。所以大家一定记住。我不想讲太多了,现在巡寨的马上巡,在寨子喷洒消毒的马上背喷雾器,负责水井和水缸消毒的记得丢消毒药,医疗组则马上战斗,过一会百家寨所有病人都要来,不论轻重,都要隔离在霍乱医院治疗。不能让他们作为传染源再传染家人,虽然医院条件差些,但我们已尽力,乡村干部和我们一起尽力了,寨上的小伙子和寨长尽力了…..等下我参加医院开业仪式后就回去,我这个副指挥长不是百家寨的指挥长,而是整个坡龙乡,所以我要离开一号阵地,只能遗憾的与大家分手,我在乡里等着大家胜利的消息。唉我讲话超过一分钟了,又臭又长又罗嗦,不讲了。”